自伤：家族企业内斗

　　在财富豪门的种种争斗中，兄弟之间、夫妻之间，钱多钱少已经不是最主要的元素，一种控制的欲望、一种站在顶端的感觉、一种不甘寂寞的心态，驱动各方抛开亲情和血脉的维系，不得不动用以矛盾调节的终极武器--法律。然而，法律无情，亲情无价，如何取舍？

　　2012年，两部现实版的财富豪门恩怨剧在中国香港、中国内地演绎到高潮，主人公的悲剧性结局令人唏嘘。

　　兄弟阋墙 两败俱伤

　　1998年，张子强这个名字在内地媒体的曝光率超高，这个绰号“大富豪”的香港悍匪在香港涉案累累，因被控在内地策划并实施涉港恐怖活动被内地警方擒获，于1998年12月在内地被处以极刑。

　　张子强的名气更多地来自策划并实施绑架勒索港澳两地的顶级富豪，1997年9月29日，香港仅次于李嘉诚家族的第二大家族企业新鸿基地产总部大厦旁，张子强及其马仔用两辆面包车前堵后逼，将新鸿基地产董事局主席郭炳湘掳走。开始还态度强硬的郭本人及亲属，在匪徒对郭进行了四天非人折磨之后屈服，经过讨价还价，郭氏家族支付6亿元港币赎金救人。

　　当年的绑架勒索案受害者郭炳湘，在2012年却被押上了警方的囚车，5月3日，香港廉政公署（ICAC）宣布逮捕郭炳湘，案由是涉嫌违反香港防止贿赂条例，蹊跷的是在之前的2012年3月30日，香港廉政公署引用同样的法例逮捕了郭炳湘的两个亲弟弟，新鸿基地产集团联名主席现年60岁的郭炳江和现年58岁的郭炳联。

　　一时间舆论大哗，但舆论的箭头无一例外指向郭氏兄弟之间的内讧。

　　郭炳湘、郭炳江、郭炳联三兄弟用今日的流行语说算“富二代”，新鸿基地产家业的开创者郭得胜1972年创立新鸿基地产，郭得胜在香港商界有良好口碑，郭得胜于1990年辞世，葬礼现场为其扶灵者代表了香港商界巨子群体的最高层次：李嘉诚、包玉刚、邵逸夫、霍英东、郑裕彤、李兆基等，媒体称这个名单拥有的财富代表了香港经济的半壁江山。

　　从郭氏家族的创业者过世到2008年的18年间，新鸿基的商业地位不断提升，市场拓展遍及中国内地，尤其是中国一线大都市的核心商圈物业都有新鸿基地产的项目，说明此期间郭氏兄弟在继承并扩展家族产业方面成就不菲。其间，郭氏兄弟共同应对了张子强匪帮制造的绑架危局。2008年，新鸿基地产市值高达450亿美元，成为香港最大的地产商。

　　每年3月的新鸿基地产业绩发布会，郭氏三兄弟总是并肩坐在会议桌前共同面对媒体，但这种情景在2008年未能出现，一时间外界猜测四起。当时的会议主持人回应记者的热烈提问，告知是集团主席郭炳湘“休假”。媒体甚至有报道，新鸿基地产因为郭炳湘的“女友”插手公司的人事安排导致公司内部变动。

　　2008年5月15日，新鸿基地产的董事会即将就一项议案举行投票，决定免去时任新鸿基地产董事会主席的郭炳湘的职务，代之以郭氏兄弟的母亲邝肖卿。邝肖卿是新鸿基股权的最大持有者，在此之前未在董事会任职。

　　投票举行当日，郭炳湘向香港法院提交申请，要求法院阻止该次投票，郭炳湘指控：投票是其两个弟弟发动的一次“董事局政变”，郭炳湘指控两个弟弟为将其赶下台，采用“诽谤”的手段。郭炳湘向法庭出示一份文件，文件证实：郭炳湘的两个弟弟“找人诊断他有精神狂躁症”，从而“不适合”担任新鸿基地产董事会主席职务。

　　郭炳湘在指控文件中称，他的确在1997年被张子强匪帮绑架之后患上了“抑郁症”，但已经痊愈，郭炳湘提供了香港大学(UHK)教授、著名精神病专家麦列菲菲(Felice Lieh-Mak)的诊断报告，报告称“郭先生隐居10年重返公司……希望改变一切，希望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内重新行使自己作为主席兼行政总裁的职责。”

　　媒体披露，郭炳湘两位弟弟对兄长的不满似另有缘由，他们指郭炳湘作风独断，许多投资和项目在未与董事局沟通的情况下就擅自决策，而董事局其他成员认为这些投资和项目并不正确，希望换帅。

　　对于此案，媒体比较一致的看法是：郭氏兄弟之间关于新鸿基地产的控制权掌控在谁的手上一直存在争议，大哥郭炳湘对阵二弟郭炳江、小弟郭炳联，且媒体推测，如果大哥郭炳湘不求助于法院，极有可能在关于董事会主席去留的投票中处于少数而下台。

　　新鸿基是典型的家族企业，在后郭得胜的18年历程中，新鸿基的企业营运业绩蒸蒸日上， 2008年5月15日揭示了在这种风光背后是温情脉脉还是剑拔弩张，兄弟之间的内部协商妥协余地已经荡然无存，只能借助于法律。

　　5月15日，法院就郭炳湘提出的上诉作出“紧急禁制令”，阻止了新鸿基董事局的投票。但香港高等法院和终审法院在紧急禁制令中留了一个尾巴：法庭不能永久阻止一家公司的董事局投票免除主席职务。事实上告知双方，一切争议可以照旧。

　　12天之后，2008年5月27日，新鸿基地产董事局投票免去郭炳湘的董事会主席职务，郭氏三兄弟的母亲邝肖卿任董事会主席。面对如此局面，看似无力回天的郭炳湘只能发表声明，承认职位不保的现实，并且在声明中留话：“完全无视他过往18年对新鸿基地产的贡献及辛劳，以莫须有理由撤销他的职务。”

　　媒体当时认为，几个月来的围绕新鸿基控制权的激烈斗争“画上句号”。

　　这个句号维持了4年，在2012年重新换为惊叹号，3月29日，香港廉政公署拘捕新鸿基地产联席主席郭炳江、郭炳联，同时被拘捕的还有港府前政务司司长许仕仁。

　　就此，人们的目光不能不重新审视2008年的新鸿基变局，2008年执掌帅印的郭氏母亲邝肖卿因为年事已高于3年后退休，董事会设立联席主席由郭炳江、郭炳联担任。在此期间，郭氏家族基金于2010年重组，郭炳湘在家族中被进一步孤立，郭炳湘名下的家族基金被全数转移到其妻儿名下，外界认为，郭炳湘本人不再是家族基金的受益人。

　　2008年的董事会变局中，郭炳湘曾经写信给两个弟弟称“兄弟三人，何必相煎”。投票结束时，郭炳湘曾经说过，所有恩怨已经“一笔勾销”，四年之后的惊变再次引发舆论的猜测，郭炳湘在其中充当了何种角色？

　　郭炳湘曾经于2012年4月入禀瑞士法院，要求夺回其在郭氏家族基金中的原有份额。事态的进一步发展给出了答案，两个月之后，香港廉政公署逮捕了郭炳湘，三兄弟都被捕，令局面及幕后更加扑朔迷离。

　　郭氏三兄弟在被捕后很快就被保释，经过控辩双方的博弈，香港法院裁定，案件将于2013年开始审理。

　　2012年3月郭氏二位弟弟被捕时，新鸿基的市值蒸发了近50亿美元，到5月郭氏大哥被捕时，新鸿基的市值已经蒸发掉五分之一。

　　现在的结局恐怕绝非是郭氏三兄弟所愿意见到且乐于承受的，大多数的中西方媒体在评论报道中都认为，郭氏三兄弟的控制权争斗，是导致后来一系列变故的根本原因。

　　夫妻反目 爱恨交织

　　如果说新鸿基地产的郭氏三兄弟是“富二代”豪门，真功夫（东莞双种子餐饮有限公司）前老板蔡达标就是草根英雄豪门。

　　按媒体的记叙，蔡达标身上似乎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豪侠原质，据蔡达标自己对媒体说，高二时他还是学校尖子班的班长，但内心认为“最欠缺的是实践和社会经验”，1989年毅然退学踏入社会，当时读书改变命运的理念火热，尖子生毅然退出高中学习相当离经叛道。

　　广东青年人的创业欲极为普遍和强烈，蔡达标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从在父亲的小厂打工300元一个月的摩托车修理工做起，两年后蔡达标与青梅竹马的同学潘敏峰结为夫妻且属意自己创业。蔡与潘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学，知根知底，夫唱妇随或者妇唱夫随。

　　蔡潘夫妇的创业着眼两处，一是开五金店，一个与潘敏峰的弟弟合伙开168甜品屋（甜品屋是广东很普遍的小吃店形式），两年后夫妻五金店惨淡关门，而甜品屋生意则看好。

　　潘氏家族对餐饮生意的火爆起了关键作用，潘氏是香港的厨师世家，蔡达标的妻弟潘宇海是醉心于厨艺的家族传人，潘宇海的专业素养是168甜品屋乃至于真功夫成功的要素之一。

　　1994年，蔡达标夫妇与潘宇海各出资4万元在168甜品屋基础上改换招牌组建168蒸品餐厅，这个餐厅的开张是日后真功夫事业的里程碑。广东人讲究吃，尤其讲究保持食材的原汁原味，蒸是广东烹调的一个主要形式，168蒸品餐厅的菜品大受欢迎与此不无关系，大厨出身的潘宇海功不可没。真功夫这个称谓可能源于“蒸功夫”的变异。

　　蔡达标曾经说过自己从《麦当劳的神话》中找到了创业的灵感，几经拼搏，真功夫的确拥有在中国连锁快餐市场与麦当劳叫板的实力。在中国省会以上都市的机场、火车站附近，能够看到麦当劳招牌，多半也能够看到真功夫的LOGO。

　　2012年，真功夫的利润预计超过2008～2010年利润总和，真功夫门店总和目前为450家，计划五年内扩充至1000家，营业额预计超50亿。真功夫的门店全部为直营，一般而言，直营的管理力度和市场信誉度比加盟模式的大。

　　在如此大好的发展势头下，创始人之一兼董事长蔡达标却进了监狱。

　　真功夫一开始就带有两个姻亲家族的血统，蔡达标负责总体策划运营，潘宇海负责菜品研发和质量，潘敏峰负责财务。1997年双种子公司注册成立，步入公司化阶段。“双种子”一词把真功夫的公司架构勾画得很清晰，蔡潘两个家族的联合控股企业。

　　有人认为，这种平均对等持股的公司结构，双方都没有投票权优势，无法形成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是造成日后内斗惨烈的基因。

　　但真功夫内斗的源头不复杂：情变。

　　在真功夫事业成功并带来巨额财富的同时，蔡达标的情商也开始泛滥。据已经公开证实的资料，蔡达标至少有所谓“二奶”、“三奶”，前妻更指甚至存在“四奶”。2000年就有情人为蔡生下私生子，且于2009年在广州街头公开索要赔偿费，经法院启动亲子鉴定程序认定蔡需要支付扶养费。

　　在蔡潘二人于2006年协议离婚时，蔡达标还是持有50%的真功夫股份，据潘敏峰所言，主要是出于对一双儿女的关爱，她放弃了原可持有的25%股权。婚姻的解体，令蔡潘双方变为纯商业关系。

　　真功夫的事业此后一如既往地扩张，蔡达标意欲令真功夫从家族化转向公众化直至上市。2007年蔡主导引入外资今日资本和内资中山联动，作为风投参与真功夫董事会，蔡、潘各持股47%，两家风投各持股3%。

　　在所谓“去家族化”过程中，蔡达标的做法却激怒了潘氏家族。“去家族化”原则是引入更多的投资者，稀释家族控制权，令公司的决策更少家族色彩。由此，蔡达标引入麦当劳中国区营销总监负责重组高管团队。

　　站在潘氏家族的立场，新管理团队的一系列举措则具有强烈的“去潘化”色彩，在人事任免、财务控制、采购控制等方面潘宇海已经完全丧失话语权，查账要求被拒绝。冲突的全面爆发在2009年8月，潘宇海的兄长潘国良被潘氏一方推举为真功夫副总裁，却被公司保安阻挡在真功夫总部大厦门前不得入内。潘氏兄妹连续几日在总部大厦门前聚集，吸引大批媒体曝光。蔡达标的绝情举动彻底切断了内部协商的后路，引来对方无情的绝地报复。

　　真功夫监事窦效嫘（潘宇海妻子）以蔡达标挪用、侵占公司资金；抽逃注册资本等为由报案，经广州市公安局立案侦查，于2009年3月17日将蔡达标等数位涉案嫌疑人拘捕。2012年8月、9月，蔡达标出庭受审，且当庭翻供，律师做无罪辩护。

　　其间有两个细节耐人寻味：

　　蔡达标女儿于蔡达标被捕次日凌晨在微博上发文：“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家人吧，不要赶尽杀绝啊！你们也是我家人！大家一家人，何必自相残杀呢？”“为什么舅舅拿了爸爸4个亿还不肯放手？” “你们都是我家人！停战吧！”

　　蔡达标前妻潘敏峰对媒体坦言：“如果蔡达标真的能够认识到自己犯的错，并作出深刻的反省，愿意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知我的一对儿女：在整件事中他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当时是怎么想的，当时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同时又能认罪退赃，我个人是会考虑为他求情轻判的。毕竟他是一对儿女的父亲。”

　　显然，双方都认为此案实属家族之间的争斗的无法调解而求助法律介入，尽管在法律层面会有最终的裁决，但双方情感上的关联却无法彻底割断。

　　蔡达标设计的用“去潘化”结束公司控制权争夺的路线，最终以潘氏方面得到蔡达标引入的今日资本的支持，公司控制权反被潘宇海一方取得作为暂时的节点。2012年11月，今日资本将手中的真功夫3%的股权以1.2亿元价格悉数出让，据称获利一倍。潘氏一方则因此获得绝对控股权。

　　蔡达标被捕两年之后，真功夫召开了首次新的董事会，公司治理走上正轨，当初立下的目标：门店扩展到1000家，在资本市场上市依然是真功夫的方向。甚至有人感叹，如果不是此番内斗，目标已经达到。

　　媒体甚至有报道，新鸿基地产因为郭炳湘插手公司的人事安排导致公司内部变动。

　　风光背后是温情脉脉还是剑拔弩张，兄弟之间的内部协商妥协余地已经荡然无存，只能借助于法律。

　　郭氏三兄弟的控制权争斗，是导致后来一系列变故的根本原因。

　　在所谓“去家族化”过程中，蔡达标的做法却激怒了潘氏家族。

　　文| 卿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