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声音

  陈廖宇,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副教授、黑匣子动画创始人

  其实我并没有给《中国电视·动画》杂志写过几篇文章。杂志执行主编王小鲁多次约我写文章,但我最后都说还是访谈吧,不是我“架子大”,而是我知道自己动起笔来又懒又拖又慢,生怕耽误杂志的出版。到今天,我仍不敢肯定这本杂志名字的断句念法,按字面应该是“中国电视动画”,但我理解为“中国电视+动画”,因为我几次应邀谈的都是中国动画电影。

  说实话,中国大部分的行业杂志都是没人看的摆设,行外的人看不懂,行内的人看不上。而事实上,这类杂志确实也多以“官样文章”为主,因为它们基本都有一个官方主管单位,自然文章尺度有限。所以,当王小鲁主编第一次约我聊中国动画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把那次聊天当做将会出现在杂志上的一次正式访谈,而是像朋友间一次尽兴的谈心。这些年来,凡是和各种记者、主编聊动画问题时,多是关于一些产业、市场、定位、故事、技术技巧等方面的问题,正如大家在各种动漫论坛或峰会上听到的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一样,毫无新意。

  而第一次见面那天,王小鲁主编抛出的话题竟然是关于中国动画的哲学思考的问题。我当时首先半开玩笑地否定了他的话题,我说:“中国动画哪有什么到达哲学思考这个高度的问题可谈啊?就算中国动画有这个高度,我也没这个能力谈啊。”但正是这个话题令我对初次见面的王小鲁主编以及《中国电视·动画》另眼相看,因为终于有人从超出动画之外的文化高度和角度来审视中国动画了。这种看似“务虚”的思考正是过于务实的中国动画所最为缺少的,也是中国动画始终徘徊在一个低纬度上发展的原因之一。最悲哀的是所谓主流动画圈内大部分人甚至鄙视这种探讨和思考,认为这是浪费时间。其实,这种抛弃思考高度的所谓“务实”也是中国整个社会各行各业的现状,所以这个话题让我感到这份官方背景的行业杂志的主编们有着非常开放的观念与思考问题的高度。

  于是,那天下午我和小鲁主编一口气聊了两三个小时,口无遮拦的我完全把这当成了个人间的交流。所以,当我之后看到那次谈话几乎完整地呈现在杂志上时,稍稍有点惊奇。我惊奇的不是我的谈话有多大尺度或多有价值得到重视,而是这本杂志真的愿意拿出这么大的篇幅来认真探讨行业内很多人并不急切关心的话题。我不记得任何一本也许销量更大的本行业杂志有过类似深入的探讨,惊喜的是,主编们把一份本来最有可能办成“官样文章”的杂志导向了更有价值的学术思考,这在不仅缺乏“哲学思考”高度、甚至连基本的学术高度都稀缺的中国动画界,实谓难得。由此,我改变了对这份动画行业杂志的看法。后来发现,这份杂志每期都会有比较有深度和质量的话题,比起行业里部分只会以转载二手资料为主的杂志,隐隐欣赏有这么一群人在努力做一份严肃而有深度的专业杂志,内心里更希望这份杂志能沿着这种思路一直走下去,被更多的人看到。

  后来,《中国电视·动画》陆续向我约过几次稿,甚至谈到过让我开辟一个专栏。由于对自己按时写稿的时间没有把握,我不敢答应下来,但遇到合适的话题,有时间的条件下我还是非常愿意为这份杂志写稿的,记得期间写过一篇《被误解的动画》。再后来,印象中似乎听到过这本杂志难以为继的消息,至于原因为何,未曾得知,于是便真以为它已不复存在了。讽刺的是,第一次看到这本杂志的追求,我是惊奇的;但当我听到它难以为继的消息时,反而不惊奇,因为对“想认认真真做点事太难了”的现状好像已经习惯了,它居然曾经存在过,这就已属不易了。

  另外,我心中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份对行业有价值的杂志为什么反而会走不下去呢?甚至行业中又有多少人曾经认真翻看过其中的文章呢?寄给我的《中国电视·动画》杂志都放在公司的会议室书架上,但说实话,我不记得公司中有任何人翻看过这份杂志,它的吸引力远远不及那些讲实用专业技能或二手资料的杂志。到底是大家对官方面目的行业杂志先入为主地不抱希望,还是根本不关心那些“务虚”的探讨和思考?或者是这份杂志虽然具备了初步的内容质量,却没有找到让需要的人看到它的最合适方式?或者根本是另有原因,不得而知。或许,思考注定是没有声音的,特别在这个嘈杂的时代,甚至连我的这些发问都是多余的。

  有趣的是,去年夏末,杂志记者陈叶子向我约稿,让我谈谈对暑期档国产动画电影的看法,我才知道这份杂志并没有“逝去”。大概我听到的是错误信息或者杂志又遇到了转机,颇为之欣慰,于是又有了一篇万言访谈。但没想到的是,上个月我再次接到了陈叶子记者打来的约稿电话,但竟然是让我写一篇将登在这份杂志最后一期上的纪念性文章——该来的还是来了,不该走的还是走了。

  文/陈廖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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