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商下乡潮

  • 来源:21世纪商业评论
  • 关键字:电商下乡,苏宁,阿里巴巴,京东
  • 发布时间:2015-09-02 12:12

  甘肃陇南成县县委书记李祥说,自己有个外号——“核桃书记”,两年半前,毫无电子商务概念的李祥发了条微博,宣传和推广成县的核桃。

  意外的是,一条微博让成县核桃的影响力迅速扩散,最终“逼”到了农村电商这条路,从那以后,成县百姓开始学着建网店,政府鼓励打工者回来创业、出去学习好的电商经验、琢磨怎么宣传推广……现在成县已有600多家网店。

  这是电商下乡于今日之中国乡村的新意义:本来,这个市场有数亿人没有充分和网络连接,工业制品不能有效流通到那儿,农产品也不能及时送达消费者。现在,阿里巴巴、苏宁、京东等一批电商企业,重新扯起“下乡”的大旗,所图谋的,已不只是单向度的产品输出,而是构建一个真正城乡一体化的市场网络。

  新一波“下乡潮”中,乡民不只是消费者,也是销售者,一村、一店、一人不再是孤立的存在,他们同样被互联网的力量所裹挟,这股浪潮正在重塑一批人的命运,其中有90后小白领、中年生意人以及敏锐的为政者……

  成为村淘合伙人

  从苏宁总部南京驱车3小时,会到达电商重镇宿迁所辖的洋河镇。洋河镇隶属洋河新区,总面积204平方公里,总人口19.3万,这是宿迁中心城市发展轴上的重要节点。

  洋河镇很繁华,下高速时满眼都是在建或竣工的住宅楼盘,均价大概2900元/平方米,目标客户有两类:洋河新区市民和周边进城的村民,这正是苏宁易购选择在此开设直营店的理由:以洋河镇为中心,可辐射周边42个村,其中22个村比较集中。

  苏宁易购洋河店坐落在洋河镇最繁华的一条马路——酒家路,店面从前台“展厅”加上临时仓库,大约60平方米左右,年租金12万元,店长顾立征告诉《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下称《21CBR》)记者,价格并不便宜。他不无遗憾地指了下稍远处一个更好的铺面位置,那里坐落着一家名为“苏洋”的传统家电小卖场,门口挂着大横幅:“奉陪到底,格力空调冰箱彩电秒杀全城……”

  苏宁易购洋河店面积略小,陈列不多,布局比“苏洋”更有新意:进门左边墙上挂满了32-42英寸的电视,是待售商品,也是电子展台,展示苏宁易购的页面以及智能电视节目;中间有两张桌子,桌上放着手机陈列,桌下空间用来存放自提商品;右边空间挂着空调,安装服务收费一律公示,也有迷你的快消品货架,陈列着洗发水、零食等,大多是空包装,提醒顾客这不只是电器店。

  客人来店购物,原则上需要注册为会员,在易购网站购买,只是仍可用现金、刷卡等常规付款方式;如果客人不了解网购,两位店员会提供全程指导,所有商品都由苏宁自有物流配送,基本实现次日达,客户自提免费,上门送货收5元,如果购买额超过69元,配送免费。至于商品价格,顾立征很自信:“这条街上的商品几乎全是传统渠道层层加价下来的,我们不怕跟人比价。”洋河店2015年1月正式营业,开业3天销售额近50万元,现在每天平均流水保持在3万-4万元。

  以洋河店为节点,苏宁正在周边推行加盟店计划,争取做到一村一店,减少“直营到村”的管理和人工成本,苏宁计划在2015年建成1500家易购服务站,打通“农村电商”的壁垒。至于加盟条件,目前没有硬性门槛,只要满足费用条件、接受监管即可,只是严格限制苏宁logo的使用——加盟店享受的更多的是苏宁的供货和物流服务。

  苏宁下乡可比作围绕直营店的织网,那么阿里的村淘计划更像以合作方式建立“神经末梢”。

  金家村位于浙江桐庐富春江镇,作为阿里重点推广的示范区,村口洋溢着浓郁的淘宝味道:“农村淘宝,要啥有啥,多快好省”的标语随处可见。金家村农村淘宝服务站是阿里巴巴“千村万县”计划的第一个服务站,在2014年10月产生了全国农村淘宝第一单,其时,一户人家采购婚嫁物件,要跑镇上甚至城里耗时几天,通过该服务站数小时即可完成,还可货比多家、送货上门。从若干农村电商的案例看,正是小众的个性化需求帮助村民意识到电商的好处,在四川仁寿,京东一家线下店被认可的原因相似,只是用户要的不是嫁衣,而是舞衣。

  金家村服务站前身,是店主郑礼英女士6年前开设的普通小店,店内陈列以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日用品为主,1年前开始提供淘宝代购服务,同时,郑礼英也帮助村民在网上出售土特产品。郑礼英说,一年间光蜂蜜在网上就卖掉300多斤,均价在80元左右一斤,村民自己去集市售价才60元左右,只是,网上的走量依然有限。

  成为村淘合伙人后,郑礼英的收入多了一笔“分成”,若村民来店网购,郑礼英使用农村淘宝专有账号提供服务,每成一单,商家就向她返点,具体从1个点到4个点不等,取决于产品价值,她感觉自己提成拿得少了些,“隔壁村有人一个月提成有5000多元”。可惜,农村淘宝的产品类别有限,农民时常托她登录其他线上平台,也就没有提成,郑礼英看得很开,“就当培育客户了”。

  阿里已公开宣称,3—5年内建立1000个县级服务中心和10万个村级服务站,利用郑礼英这样的合伙人,实现“工业品到村、农产品进城”的愿景,其平台化思维下的模式,较苏宁要“轻”一些。

  京东商城的模式则“取乎中”,看似前两家的合体:京东下乡一样依靠准合伙人的乡村推广员,但是自建物流,京东副总裁马建荣曾自信满满表示:“我们比竞争对手的优势有两项:自有物流、自营体系。”

  京东是2014年11月开始启动农村电商项目的,截至目前,京东已建成县级服务中心超400个,在5万多个乡村开展了合作点,拥有数万名乡村推广员;开设京东帮服务店超过800家,大家电配送、安装、维修覆盖超过28万个村,上线省市县三级特色馆(店)超200家。服务中心建设所选择的县目前都是开通自营配送的县,享受京东自营配送服务;乡村体系内设“自提点”,其购买商品与享受服务同样来自京东商城平台。

  而今,阿里和苏宁相互持股,其联姻对农村电商的格局也会有深远影响。

  直营店“触点”

  有点意外的是,行内人看农村电商,其实不在乎有没有店,更关心有没有人。90后顾立征属于回乡创业的代表,2012年底在苏宁实习,次年6月成为苏宁“1200梯队”(一项针对大学生的人才储备计划)一员,成为一名白领,苏宁筹备乡镇服务站,最初设想做加盟,之后考虑内部招人筹建直营店,洋河人顾立征感觉这是回乡创业的机会,积极争取到了洋河店店长的职位。

  顾立征的工作有别于普通店员,不卖货而是做推广。乡村对网购的热情不如城市,一方面受限于基础设施,另一方面,网购“假货横行”的印记深入人心,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争取群众信赖,引导他们上网注册。

  他创造了很多有趣的办法,比如和理发店进行资源置换:当地正常理发价格是15元一次,顾客进店扫苏宁易购客户端注册会员并消费0.1元,理发减5元;理发店登记顾客订单号,可到洋河店换取两元每单的“补助”;在洋河店,顾立征也会帮助理发店宣传促销打折消息,两家的客源实现共享。“这些套路在城里可能被用过无数次了,但小镇很多商家不太爱动这种脑筋,城里玩的东西在这里大有可为。”顾立征告诉《21CBR》记者。

  顾立征甚至经常亲自送货,这让走访的上级小小吃惊了一下。出于安全考虑,苏宁并不要求店长这样做,更不会配置工具,但顾立征坚持自费买了一台电动三轮车,方便尽快配送,还特意在车上喷绘了苏宁易购的宣传画和口号,他笑着说:“每次出去送货,我的车就是洋河镇一道风景。”

  顾立征奔忙的背后,支撑的是苏宁庞大的云服务体系,某种意义上,他的直营店不过是一个云体系延伸出的“触点”。而苏宁也为店长留足了激励空间,洋河店销售产生的利润全部归顾立征所有,在其统辖片区的网购营收都计入他的绩效。顾立征的上司鼓动他说:“你将来每天坐在店里什么都不用管,就能挣到钱。”

  四川仁寿中年人李龙的“触网”则又不同,他是仁寿原住民,女儿已上大学,李龙本来从事手机代理,最兴旺的时候,在仁寿县城及下属乡镇开设了10多个手机实体店,无奈人们越来越习惯网购,利润大减,李龙一度逢人就说:“我真是恨死互联网购物了。”

  2015年初,李龙听说政府和京东有协议,补贴电商创业,比如帮忙推广甚至资助电脑,“这是好事,反正自己不用出钱”——就这样李龙选了3家店,拿出一半店面(约40平方米)代理京东网购业务,装修和设备资金果然由政府赞助。在他的一家店,40平方米的空间摆着一个大沙发,两台电脑,宽敞明亮,这是李龙的精明:“老百姓有兴趣可以坐下来慢慢聊嘛,不然谁会一上来就买?”

  目前看,手机实体店的一半流水较好,但是网购增速快,很多人从小件商品尝试,客单价逐渐增加。京东为李龙开了一个专用账户,每销售一单,李龙的账户会收入2个点的返点;如果村民希望回家自己买,只要通过李龙提供的链接注册成为会员,一年内该账户内的所有网购,李龙均能享受2个点的返利。李龙告诉《21CBR》记者,村民过来买东西他首推京东,如果他们想逛淘宝或者一号店,他也不拦着。

  李龙的角色其实有点复杂,有时候是“信息员”,县政府和京东达成一项合作,帮助农民将农产品卖到全国,专门设有一家“网贸港”的公司,李龙经常将乡亲们的农产品信息反馈过去,生意促成了,李龙会带人帮着打点杂工,也挣点工钱。

  有时候,他又是京东白条业务的担保人,比如有乡亲置办完农资产品,手头拮据,又想买台新电视,就会找到李龙,用京东白条帮他买下来(李龙有1万元的额度),风险自担,每促成一单生意李龙有2个点的提成,李龙目前没遇到赖账的,都是乡亲,谁家有多少钱他清楚得很,不是什么人自己都会答应。

  郡县治,天下安

  顾立征、郑礼英、李龙们是电商下乡的排头兵,身在第一线,职能最明确,但他们代表不了农村电商的“多兵种”族群:就微观业务而言,美工、数据分析、仓管、客服、售后、物流等都需要专业的人才;就宏观环境而言,县域、乡镇一级的主管官员都需要提升自己对电商的认识、理解和能力。

  浙江丽水讯唯电子商务公司承接了大量涉电商的公共服务项目,总经理王军龙告诉《21CBR》记者,自己外号“跑男”,黑龙江、甘肃、山东都跑过,帮助他们解决县域电商的建设问题。王军龙认为,县一级电商人才培养最关键在政府,是不是够重视,愿不愿给钱、给时间、给荣誉:“我们服务的县市,有些年轻网商朋友年营业额才一两百万,在传统行业微不足道,但都能和书记县长合影,分管的领导基本都到过他的办公室,这种荣誉很棒,农村的家长觉得孩子真有出息,这样是有前途。”

  但是,仅仅荣誉还不够。

  阿里巴巴集团资深总监、淘宝大学校长步惊云问道,县域电商的四大主力——政府、网商、平台商、服务商,是不是需要一个彼此协调整体顶层设计?新电商下乡的核心是人的问题,人背后其实是个系统问题,比如,农产品的高品质和标准化是一道高门槛,做到供应链可追溯,将商品的真实数据还原给消费者,这就是一个巨量工程;再比如电商产业园,这绝对不是一栋大楼,应该是服务集成,里面承载的功能应该如何对应卖家需求;还有一些更需要时间、财力、人力建设的笨功夫,比如物流……

  在农村,商业生态环境并不因商品单一而更加纯粹,联想手机部门内部人士向《21CBR》记者感慨下乡渠道建设之复杂,“往往辛辛苦苦在乡村建立一个手机销售专柜,经常前脚刚走,后脚竞品品牌就有‘蹭进来’搭便车”。他说,这种失序在城市基本是不存在的。

  阿里巴巴农村淘宝事业部副总裁孙利军,就将构建农村淘宝的路径解释为天、地、人三张网:“人网”是回乡创业的人才;“地网”是基础建设打通物流最后一公里;“天网”,就是指政府部门要和电商企业一起协作,营造良好的商业环境,营造创业平台,给予参与者平等竞争机会。

  即便是卖东西,电商价值也已不限于产品更多、更便宜了。2015年7月和8月,阿里和京东分别发布农资频道上线仪式,为农民提供种子、农药和化肥、农具等。农资行业在中国市场空间超过2万亿元,缺少行业标准,中间代理环节多、渠道利益长。以京东打造的农资电商平台“农商一号”为例,核心卖点是:构建一个封闭供应链体系,保证农民买到产品直接从厂家进货,且供应链可追溯,京东配送覆盖到的地方,最快可以实现上午下单下午送达,提供分期付款等金融服务……

  从中可以看出新一代电商下乡的重要特征:一方面,互联网在继续推进商贸零售业革命,比如去中介化,消除信息不对称;另一方面,他们正在用更多资源、精力去教育和培养用户,不只是挖掘农村的消费潜力,同时会提供更多致富的知识和工具,比如金融服务。

  如果说,之前“家电下乡”概念只是企业向农村的单向输出,在今天的电商下乡大潮里,巨头们的目标已不仅向下乡输出电器,制成品下行的同时,农产品也在上行,郑礼英、李龙已经在进行零星的实践了。

  浙江省商务研究院副院长林士俊曾分享这样一个案例:浙江省仙居杨梅上网。杨梅是仙居的标志性产品,种植面积13.5万亩,年产7万吨,梅农有2.78万户。2015年上半年曾经遭遇到冰雹,产量下降20%,但在网络上均价提升了20%,之后的一个月内销售额达到17万箱,同比增长64.7%,其中有两个重要因素:第一,有1000多家小电商和一号店、邮政、赶集这样的大企业在帮助他们卖杨梅;第二,顺丰的全冷链服务直达全国。随着杨梅的休闲采摘和深加工产业链不断延伸,行业产值一年达4.5亿元,直接拉动农民人均增收1200元。

  林士俊认为,县域经济是整个宏观经济的末梢——几个老百姓可能会影响一个县长的决策,一个企业的好坏可能影响全县经济格局的变动。而电商下乡,将在县域经济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加速城乡间商品、信息、人员、资金的流动,而不只是卖货,未来,城市居民也会吃到更多成县的核桃、仙居的杨梅……

  本刊记者罗东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