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古惑仔的最强敌人

　　1999年，古惑仔系列电影掠过维多利亚港，像一团从天而降的火球，在每一个大陆青年心中掀起热浪。

　　那一年，高中生史俊留着一头卷曲长发，穿着喇叭裤和尖头铆钉皮鞋，将一把60cm长的东洋刀嚣张地别在腰上，与兄弟们啸聚街头。

　　他终日穿梭于录像馆、麻将档、夜总会与派出所。如果一切正常，他的一天将这样度过：白天，在录像厅吞云吐雾，盯着屏幕上画面劣质的港产片目不转睛。中午，溜达到学校，陪还在上学的女友吃饭，在学生们惊惧敬畏的眼神中收获快感，并一根接一根点燃四面八方递来的香烟。下午，去麻将档转悠，心情好时，约上几个哥们儿推两把。晚上，一定会有某个兄弟在电话那头粗声粗气地喊他帮忙，这也是他最兴奋的时候，因为，这意味着，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对手们捉刀互砍，扬名立万。如果运气好，那个学校里又会多上自己几百个小弟。反之，警车将呼啸而至，带着他驶往附近派出所。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在乎。供职于南京市某核心部门的父亲彼时早已身居要职，一个电话后，他便能全须全眼地回家吃饭，最多，挨顿臭骂。再后来，他彻底离开学校，在刚刚兴起的酒吧与澡堂给人看场子。他说，自己那时一门心思崇拜陈浩南，那种法外之徒藐视规则的快感令他沉醉，那种依靠荷尔蒙与厮杀搏取的尊敬令他骄傲，那些环绕身边莺歌燕语妖娆性感的女孩儿，与老板们唯唯诺诺交出的钞票，令他肿胀。

　　“年轻哦”。如今，史俊已过而立之年，回想起年少岁月，哑然失笑。

　　好日子未能延续太久，某天，他正在录像厅门口边吐眼圈儿边与女孩儿调笑，远处走来两名军人，不由分说将他架上了车，留下一帮目瞪口呆的少男少女，鹌鹑般老实地杵在原地。车内端坐的，是他父亲的团长弟弟。“你老子交代我办个事儿，跟我回家。”就这样，青年古惑仔面对喋血战场的军人，颓了。他被反锁在叔叔家中，呆了整整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中，一头飘逸长发在三分钟内被剪成了板寸、勤务兵面无表情地送来一日三餐，将他骨骼之上的筋肉填得饱满。没人和他说一句话，父母也未曾前来探望。

　　一个月后，南京火车站的站台前，他被强制带上大红花，周围全是哭泣送别的军属。父子相对，气氛尴尬如冰冻，临了，火车汽笛暴躁地呜鸣，恍惚间，他听见父亲说了声：“好好表现”。

　　就这样，古惑仔，成了解放军。

　　一晃三年，已是退伍兵的史俊在父亲的多方走动下，摇身一变成了法院警察。

　　穿上警服的一刻，他哭笑不得。

　　三年内身份快镜头般多重切换，令他眼花缭乱。

　　又过了几年，警察史俊，成了中队长史俊，享受科级待遇，最擅长做的事情有两样：一、与领导喝山呼海啸的大酒。二、缓解年轻警察的职业不适，专职思想工作。

　　在这十年间，她结婚、生子、喝茶、看报纸、解读会议精神、在饭局上充当知情人士，分析党政国事。一些瞬间，在众人一口一个“史科长”的褒扬声中，他有些飘飘然，甚至不自觉暗叹命运神妙，将他拽回正轨。

　　直到他某次遇上一个多年前的兄弟，奔驰、金链、多处房产。与之相对的，是他自己十年间只涨了1500元的月薪，和至今仍与父母同住一屋的尴尬。兄弟豪气地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声有空聚聚，便搂着身边的女人一摇三晃地消失于人海，号码都没留，只留下史俊，扒在他头顶的小儿子，还有身旁一脸艳羡的妻子。

　　回家后，他辗转难眠，工作十年存了20万，加上年迈父母的存折，2010年，史俊在中海凤凰熙岸买了人生第一处房产，99㎡，205万。五年后，这处房产涨至260万，他约上好友喝酒，那一夜，史科长喝大了，搂着好友边哭边笑，反复说，终于赚了一笔。

　　没过多久，他将房子卖了，在恒基九珑天誉换了处面积更大的房子，寄望其再度升值。

　　“我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钱，你看我那些兄弟，一个个都人摸狗样混得比我妖，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没抽两口，他便赌气似的将香烟摁灭。

　　最近一次见面，他碰上了一名号称挖比特币挣了大钱的发小，那人打开手机上的一个APP，上面金额栏数字蹭蹭长。没过几日，史俊按耐不住，东拼西凑了10万元，给了那个发小。

　　“他肯定是挣到钱了，你看他抽中华，用6s，前两天我还陪他去看了房子，那是真有钱，一口气儿就买了个500万的房子”。我问，是全款付的么？他愣了几秒，说，好像付了个订金，10000。

　　文/叶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