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原:先锋老男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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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2-04-17 11:40
20年前,“先锋”是马原的标签。
他在小说《虚构》里这样介绍“自己”:我就是那个叫做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
当年他特有的“马原叙事圈套”引发了一场小说叙事革命,他被评论家定义为“代表着先锋小说的开始”。
在扔下“传统意义上的小说已经死亡”这句话后,马原悲怆地宣告封笔,一别就是20年。
然而《牛鬼蛇神》的杀出,让人们似乎又看到了20年前的那个马原,3月15日,该作品在《收获》上发表。《收获》杂志副编审,《牛鬼蛇神》编辑叶开说“他现在的文字和二十年前的文字完全可以无缝衔接”。
“你心里肯定有鬼的地方,也肯定有通神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但没有人真的去面对,而我是真的要去面对”。马原说,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小说《牛鬼蛇神》。在马原的小说里总充满禅机隐语,他认为是西藏把他点燃,让他脱胎换骨,解决了信仰问题。
对马原本人而言,此次完成的新小说是他灵感四溢的结果,正如当年在西藏,他在极度激动状态下写出的《冈底斯的诱惑》。于很多人看来,20年间马原是彻底地隐退了,而马原觉得“每天都是扎扎实实地过来的,没有一天是跳帧的”。
至于再次提笔的原因,则和马原的经历有关。2007年,他被发现肺部有肿瘤,做了两次肺部穿刺检查,承受着巨大的身心压力。2011年,他不愿意在医院折磨自己,他去了海南,每天规律健康地生活,他的人生重新回归灿烂、恬静的时刻,重新感受到一个新生命的喜悦。于是,马原再度萌生了表达的冲动,2011年2月,他开始提笔创作《牛鬼蛇神》。
“当生死真正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不一样了。”在与死神擦肩而过后,年近六旬的马原对“生”多了一份淡然。
“是小说找到了马原”
马原总是成为自身小说的主角,让读者真假难辨,对于这一点,马原一笑而过:“小说家难免会在小说里或多或少泄露出自己的小秘密。这次的小说,我马原差不多可以说是作为一个角色在里面。”
马原说是先想到小说名才开始写作的。马原属蛇,他老丈人属牛,于是他突然想到了“牛鬼蛇神”这个名字,着实让他兴奋了一把。正因此,该书书名与文革所指的“牛鬼蛇神”完全不是一回事。
小说开篇,13岁的东北男孩大元和17岁的海南男孩李德胜因为1966年的“文革”大串联相遇在北京,各奔东西后仍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小说讲述两人各自的生活变化,有时神奇有时琐碎,而小说最后,李德胜的女儿嫁给了大元。
作品中的大元念中文,写小说,曾经在西藏做记者,这些都和马原的生活轨迹不谋而合,甚至小说里大元在1982年2月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海边也是一个世界》,那也是马原的处女作。
在马原看来,西藏近天,是通神的地方,而海南最大的节日就是7月15日中元节,有着浓郁的鬼气,他的老丈人是纸工,一辈子和鬼打交道,马原将他写进书里,成了李德胜。
“我这个故事是说人、鬼、神,这可能是比较好玩的地方。”马原说。
小说中,大元的妻子李小花是一名退役运动员;现实中,马原的妻子也是一名80后退役运动员。
小说最后大元病重,是李小花激励了他,让他的人生提升。而写作小说时的马原,也刚刚经历过病魔的考验,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
编辑叶开认为,《牛鬼蛇神》可以看作自传小说,“是马原在经历了人生低谷,重新走出来后所感受到的新生命的欢乐。是小说找到了马原。”
马原把《牛鬼蛇神》当做自己的孩子,认为这部作品在他的小说中首屈一指,“不是因为它近,而是生命和心血凝聚其中,老来得子,就像我小儿子一样。”
“让哲学道理,以零门槛进入”
“我原来的小说,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背景奇幻的小说,一类是通过描写生命中残酷杀戮、错位,而形成很深的历史伤痕的小说。而《牛鬼蛇神》可能将两者打通。核心还是古典主义的美学,而叙事上的动感和快感,比20年前的马原有所提升。”
马原认为《牛鬼蛇神》更重要的还是哲学。大病之后的他更关心绝对、形而上。
在马原生病的这几年,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他将这些思考整理出来,叫做《以常识做三问》,三问是终结诘问,即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向何处去。
《牛鬼蛇神》的每一卷中,章节都是倒着安排的。全书分4大卷:卷0北京,卷1海南岛,卷2拉萨,卷3海南。而每一卷里的章节,各有4段,从3到0,故事的发展也并非按时间顺序,而是跳跃进行。
叶开说,现在大量的小说都不费力气,按照顺时针惯性写作,作者不用动脑筋,而对于马原这样一个思辨色彩非常浓的作者,恐怕不愿给读者“历史是铁板一块”的印象,这样的安排体现了作者对历史的反思和不愿受惯性的驱使,“哪一个细节、哪一个段落对叙述比较重要就先进入。”
“《以常识做三问》如同我整个大作品的提纲挈领。”马原将它放进了小说,都以0章节形式存在, “所有的0节,合并在一起来看,其实就是我的那部《以常识做三问》,它其实是一部独立的哲学作品”。
为什么是0节?《牛鬼蛇神》的编者们最后悟出了一个道理:万物归零。马原的想法是:让哲学道理,以零门槛进入。
“可能就是这些0门槛的形而上的部分,形成了类似导读的效果”,马原之前也担心这样是否会影响叙事,“但是很多朋友看完后,认为这才是最有趣的部分,正因为此才更精彩,以前我的小说,很多人看了,觉得很好,但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抓不住。”
这一次,或许也未必能全看懂,马原说他不是线性逻辑推演的人。
“韩少功这么多年都想将自己的思想藏在小说里,而我不愿这样做,觉得非思想的纯小说价值更高。而这次,将思想和小说融合在一起,开心极了,但与韩少功不同的是,他将思想融合在故事里,而我的小说还是马原的。”
在马原眼里,很多先锋作家,都在变化,比如老朋友格非,最近出的《春尽江南》,风格迥异于早年的先锋姿态,这是天经地义的,不同年龄有不同年龄的状态,而他自己是出了问题的,青春期似乎还保留着,《牛鬼蛇神》里还为老不尊,还有诸多少年轻狂。
“我觉得,现在不要把我们看做先锋作家,现在说先锋作家,应该是当下那些脑门发亮,二头肌像肉疙瘩一样的青年。”马原说。
“20年,我做了很多事儿,最后还是回到小说”
离开小说后,马原很少和文学圈的朋友接触。那20年,在马原看来是在“不停变换自己的角色”,这是令他最自傲的。
《牛鬼蛇神》里,大元欣赏林散之,一生聚徒教授不亦乐乎。现实中的马原也从写作的巅峰回到校园,他来到上海,在同济大学做了一名老师。他很感谢这物质化的城市所给予他的--一个坚实严整的参照系,因为它谢绝一切自由发挥,禁绝所有想象力,因为上海,他才深切体验到西藏与海南岛是多么神奇和诡异。
在同济,马原开了很多课,导演、编剧,最多的是“阅读大师”,也就是名著解析。在马原看来自己无愧于曾经的教师身份,因为他下了很大工夫,讲稿含金量很高,他通常要三四天去备课,才能在课上讲出一篇文章。
“‘阅读大师’前前后后讲了几十篇,讲稿五六十万字,那是我全部讲稿的精华。”马原说。
虽然是讲稿,但最终集结成书的《阅读大师》,通本看来,又像一个小说创作,马原说自己是在交流的过程中完成了讲稿,就像他当年的小说,也是在和读者的交流中完成的作品。
老师马原又像马原小说里的马原,成为一个角色。然而,这也只是他不停变换的身份之一。
20年间,马原还做了很多事情。1992年,他带着只有一个摄像师的摄制组,历时八个多月,行程两万公里,采访了120多位大陆文学家。上世纪90年代初,文坛衰象已经非常明显,而他自己的写作,在离开西藏那块宝地后几乎没有多少进展,更使他在采访时多了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
文学的凋零和电视的商业化最终使这些素材带和剪好的片子至今仍然存放在马原家中,那些声音和那些曾经诱惑了无数人的作家梦只能呆在黑暗中,附着在那些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人碰触的胶片上。
这部电视专题片的全题叫做“中国作家梦”。
后来,马园又拍起了电影,他觉得电影是继小说之后另外一种力量,让人敬畏。他对这种形式充满敬意,剧本以他的小说《死亡的诗意》为主,几个小说的元素糅合在一起,他参与演出,其实就是演他自己。后来投资方,也是他的朋友突然撤资,那部电影连同他的《中国作家梦》一起束之高阁。
“电影用的是25帧电影摄像机,很贵,像素很高。现在很难说会不会出世。”马原说,就在那年,马原病了,严重的糖尿病。
因为拍电影,马原结识了一帮戏剧界朋友,然后他跟着他们一起写起了剧本,种种原因,没有拍,其中有他认为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唐代历史剧《未央》,60多万字,他说“我愿意在以后的自传或者朋友写的马原传记里说,这是我的代表作之一。”其实马原一直在尝试剧本创作,做老师时候,开设“电影密码”的课程,有大半是在讲剧本。
也许,最出人意料的是,马原还做了开发商老总,拿着百万年薪,那段时间他彻底和文学“绝缘”,可最终,他还是说:“当生活完全经济化后,内心不快乐。有一定刺激,但不像哲学、文学那样真的让人享受。”
于是马原回到了小说,他说《牛鬼蛇神》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里面有他对生死的思考,这种思考不是纸上谈兵,而是源于他肺部的阴影,他突然发现当他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世界不一样了”, 过去只停留在想一想层面的事情,今天都在付诸实施--锻炼身体、绘画、恋爱结婚生孩子,还有写小说,以后还会有别的。
“先前的7年西藏生活在此被映照出令人迷乱的七彩斑斓;而之后的4年海南岛岁月则让我心明眼亮;过往的几十年生活忽然自动排列成行,而且各自自成体系,每一段都有不同的韵致和颜色,都让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气。”马原说,“20年,我做了很多事儿,最后还是回到小说,你说这是不是命运呢!”
文/《小康》记者 谈乐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