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的未必不善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单位、部门的领导换得勤了。有人戏之曰“走马灯”。这个比喻虽然生动，却不够贴切。因为主要领导人的调整，哪怕三五年一次，可毕竟比走马灯还是慢了许多。按理说，领导班子的调整，是干部队伍正常的新陈代谢，只应增强活力，有利于事业的发展。但是，实际情况似乎并不尽然。虽然很多单位顺利、成功地实现了新老交替，但也有些单位和部门因为主要领导频频调整，出现了不少问题。

　　某地甲厂和乙厂，生产同样的产品。甲厂是个老字号，生产的产品是有百年历史的老名牌，曾获得万国博览会的金奖。乙厂的历史根本无法与甲厂相提并论，就像一个幼儿之于一白发老翁。虽然乙厂也说自己的产品源于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年月，然知情者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广告宣传而已。但是，近二三十年来，乙厂的产品渐渐声名大振，成为几大“明星”之一，走俏全国。乙厂办得红红火火，成了同行业的巨无霸。而甲厂虽不能说半步未进，但步履蹒跚。产品的知名度、市场占有率、工厂的规模和效益，简直不可与乙厂同日而语。吾在感慨之余，曾请教过一位了解内情的同志，两厂反差如此之大，究竟是何原因。那位同志曰：原因固然很多，但最重要的原因是甲厂三天两头更换厂长，而乙厂则几十年一贯制--始终没有换将。

　　有一家公司，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不多年迅速发展壮大起来，由一家规模不大的企业，一跃而成为同行业的龙头老大。那些年，公司的账户上存着巨额利润，资金十分充足，银行纷纷主动找上门来要求放贷。员工待遇优越，行业的业务精英打破头地往公司挤。刚毕业的大学生要在公司求一职位，跟登天也差不多。但是，前些年公司却掉头向下，越滑越深，一切简直像掉了个儿。知情的朋友告诉吾，这家公司之所以如此，重要原因是这些年主要领导更换得太频繁了。

　　就一般情况而言，主要领导调整对一个单位或部门的工作会有影响，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但影响如此之大，吾却有些始料未及。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吾请教了几位同志。他们中有人既做过“前任”领导，也做过“后任”领导；有中层干部，也有一般干部。多数同志认为，调整单位主要领导对工作造成负面影响的重要原因，是工作思路、举措，无法顺畅衔接，“一个道士一口磬儿，一个和尚一个令儿”。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一，既是新领导，当然要有“新”思路。一个干部到新单位走马上任，成为新的“执政者”。如果沿袭前任的思路、举措，那不仅显得德能太不如人，而且实在太因循守旧。所以，新官登台，上任三把火也好，后发点火也罢，总免不了带来一番新政。新，不同于前者之谓也。所以，换一届主要领导，大者推出一个新的三年、五年规划之类，小的也要颁布十条八条施政新举措。有的城市为什么建成一个“四不象”？因为一任领导主张仿效欧美风格，继任领导强调继承民族传统，再后任领导要求中西合璧……不仅拆了建、建了拆，形成巨大浪费，而且城市落得没个样。为什么有的单位总处在掉头之中，干群思想混乱、无所适从？因为前任领导的一套尚未落实，后任领导的新政又示下了。

　　其二，只爱亲儿子。父母疼爱亲生子女，主要因为血脉相承、骨肉相连，也因为如俗语所云：“孩子都是自己的好，老婆都是人家的好。”单位本不同于家庭，事业、工作本不同于居家过日子，可有些干部在单位、工作上也只爱“亲儿子”。单位办的某项业务，已经形成了品牌，颇有影响，经济效益也很好。可新领导上任后，经过一番“深入调研”，果断决定停办这项业务，另辟蹊径。桌面上的理由若干，且冠冕堂皇。其实，真正的理由只有一条：不是自己的亲儿子。那项业务乃前任所创，发展得再好，毕竟是前任的功德，与“我”何干？虽然另辟蹊径开展的新项目尚需费财、费力扶持，且前景未卜，可好歹是自己的亲儿子呀！

　　其三，“兴灭国，举逸民”。有些新任领导，常常将上任领导取消的部门、下属单位恢复起来，把已经否定的项目重新搞起来；重用被前任“冷落”的干部，甚至重新起用受过处理的干部。有人将这种做法概括为“兴灭国，举逸民”。此种作为，既显示了新领导的魄力、“善断是非”，又笼络了一批受恩典的人，颇有效用。但是，灭国是否真的该兴，逸民是否真人才、良民？恐怕很少认真想过。之所以“兴、举”，盖以揭示前任之“非”，彰显新任之“是”矣。此种作为，如果真的如旧时“八府巡案”平了冤、纠了错，自然不失为一种善举。但若所平非冤、所纠非错，那后果就严重了。混淆了是非，是非混淆则正气难张、歪风横行；搅乱了思想，思想既乱则人心涣散、步调不一；旧的恩怨未了，又添新的恩怨。

　　其四，显示自己的存在。一些单位和部门的院子，一任领导一个新面貌。原来是草坪，后来改栽了树，再后来变成了运动场……据说，并非一任领导有什么特别喜好，为了显示领导已换而已。至于要造成多少浪费花多少钱、费多少力，那不是领导的事了。

　　上述种种做法和想法，可能有数不清的理由、根据、原因。但吾经一番思索观察后以为，在新任领导意识深处藏着一个重要原因：以他人为非、为不善，唯己是、唯己善。其实，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非尧舜，孰能尽善？人，大概只能一半是天才，一半是庸夫；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然而，“自以为是”，几近人之天性。正常的人做任何事情，大事、小事、善事、恶事，都是要找到理由的，据说心理学上称之为心理充足理由律。既有理由，当然为“是”。自以为是的另一面，乃以他人为非。吾生性愚昧，真有些不开窍：若“自以为是”成立，则人人皆“是”而无非也；既无非，以他人为非岂不谬乎？若以他人为非成立，则人人皆“非”而无是也；既无是，自以为是岂不谬乎？

　　己也，他也；是也非也，善也非善也，颇有点叫人理不出头绪。知己知彼，为众人所求。知己者自知也。哲人云：“人贵有自知之明”。知己之是并不难，难在知己之非。故窃以为，人贵自以为非。知彼者知他人也。知他人之不善易，知他人之善难。故吾以为，人贵知他人之善、集他人之长为己长。以吾之体味，常思“他人的未必不善”，于知己知彼裨益大也。

　　文/云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