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全食笼罩中国光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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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2-12-27 13:21
中国光伏产业在眼下就如遭遇到日全食,失去阳光而不能发电的太阳能电池陷入窘境。
太阳能发电一直是科学界、工业界孜孜以求的领域,欧美发达国家走在推动其行业化和建立消费市场的前列,中国跟进并参与了这一领域的产业化大潮,也产生了风行全球的光伏产业。中国光伏产业在眼下就如遭遇到日全食,失去阳光而不能发电的太阳能电池陷入窘境。
日全食当空
11月6日,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通过一项决定:未来五年内美国将对来自中国的光伏产品征收高额“反倾销税”,增加的税率高达两位数和三位数,涉及贸易金额数十亿美元。
美国贸易委员会的投票以6:0的压倒性比数通过,反映了委员们高度的一致性:对中国光伏产业的“深恶痛绝”到了极致。美国下此狠手,中国的光伏产业这片天空无异于遭遇日食,太阳消失最后一丝余光。
其实美国是政治与经济一体化程度极高的商业社会,任何决策的背后都有政治和经济二元因素的混糅。不能说ITC的这一决定与美国大选中关于中国因素的牵扯无关,也不能说ITC的这一决定与美国本土企业的小动作无涉。
据称,此决定的草案由美国最大的太阳能电池板制造商SolarWorld Industries America提出,而这个美国“本土”的制造商其实并非纯正的美国血统,而是德国制造商SolarWorld AG在美国的子公司,SolarWorld Industries America是美国太阳能制造联合会CASM的核心成员。在美国的得手鼓舞了SolarWorld AG,它准备在欧盟也推动这样一个关税壁垒决定。
美国-德国企业起劲地利用美国国内政治氛围和中美关系的缝隙塞入私货,终极目的还是用非市场竞争手段获得商业利益。换言之,中国光伏产业产品具有的竞争力,令这些欧美行业巨头不得不求助于政治手段。
2011年美国从中国进口了约31亿美元的太阳能电池板和面板,涉及中国100多家太阳能电池板制造商,如果总关税率增幅高达250%,对中国产品无疑是致命一击。之前的10月份,美国商务部已经砍了一板斧:对从中国进口的太阳能组件征收24%至36%的关税。
光伏产品与电梯类似,产品最终在现场安装成型,这个环节只有在美国当地完成,美国本土客户和安装服务商是中国组件的最大受益者。
在不断找中国光伏产业麻烦的美国太阳能制造联合会CASM对立面,有一个平价太阳能联盟CASE,专事为客户设计安装太阳能系统。CASE自称代表了美国太阳能产业95%的从业人员的利益,如果对中国的太阳能组件征收高额关税,将导致至少6万人失业。
欧盟的太阳能市场规模更大,2011年中国出口到欧盟的太阳能发电产品金额达210亿欧元(约180亿人民币),可以推测,当地的终端客户设计安装服务商也有巨大利益。
那么欧美的太阳能组件进口市场既然对当地服务商和客户都有莫大益处,为什么政府还要痛下杀手呢?从根上说这是个公共财政问题,美欧的太阳能发电普及率是靠政府大力提倡使用清洁能源并辅以高额补贴来保证的,即是说要保证太阳能发电的用户的使用成本不高于使用传统发电模式的用户,高于的部分由政府承担。希腊和意大利就立法允许太阳能发电享有被其它法律禁止的补贴,形成较低的上网电价。有欧美媒体曾经说过,世界光伏产业是欧美政府用250亿美元补贴支撑起来的。
金融风暴来袭,美国、欧洲紧缩公共开支是当务之急,清洁能源补贴令各国有心无力。市场规模缩减,蛋糕变小,自然要保证欧美本土产品的生存空间,优先照顾本土企业,从而挤压进口产品的输入通道。
中国光伏企业遭受的冲击几乎可谓“灭顶之灾”,积压产品堆积如山。据分析,今年9月份止中国光伏产业存货量高达5千兆瓦(1兆瓦=1000千瓦,5千兆瓦=500万千瓦),约为51亿片太阳能电池板,如果按每片0.87美元价格(也即约0.87美元/瓦)计算,约为45亿美元。
这个存货规模相当于2012年之前全球需求量的六分之一,也即全球的光伏产业完全停产两个月,才能消耗完中国光伏产业的存货量。
这批天量存货的价值正在迅速贬值,美国、加拿大、墨西哥的太阳能电池板价格已经降到0.69美元/瓦·片,如果上述存货“都卖到”北美,价值蒸发9亿美元(约55亿人民币),业内预测中国国内太阳能电池板的价格会跌至0.58美元/瓦·片。
太阳能电池板价格的跌幅是惊人的,2008年,每片的价格曾经高达4.2美元/瓦·片,在四年时间内跌去80%,这极不正常,生产成本的降幅不可能如此陡峭,只有严重亏损才能解释这种现象,受到最剧烈打击的当然是产量全球第一的中国光伏产业。
为什么欧美市场一咳嗽、欧美政府一下药,中国光伏产业就躺下呢?
两头在外
“两头在外”是描述沿海出口加工行业在80年代初期兴起的来料加工的一个用词,意为:原料来源在海外,产品市场在海外,这种模式对沿海加工出口行业的初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中国世界工厂大格局的形成贡献了原始积累。
“两头在外”模式的特点鲜明:其一,中国企业只能赚取微薄的加工费;其二,这些产业集中在劳动密集型的加工链;其三,无论是原材料还是销售,价格的定价权都在外商手上。
经过30年努力,中国企业在某些行业和领域实现了决定性的转变,比如服装加工业已经打破了原料在外的格局,形成了自成一体的产业配套。比如中国数据通信设备制造企业华为、中兴在海内外从技术到市场都有分量很重的话语权。
21世纪前叶才开始起步的中国光伏产业,走了一条三十几年前的老路:两头在外,而且是一种膨胀得极快的、更加彻底的两头在外。
中国光伏产业的膨胀可以用“疯狂”来形容,第一条太阳能光伏电池生产线2002年在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的投产,开始是亏损的,2004年无锡尚德的利润号称2000万美元,2005年12月尚德电力在纽交所成功上市,融资4亿美元。
从此时开始,中国的投资者们似乎看到了太阳给大家送来的“金矿”:第一,符合世界追求新兴清洁能源的大趋势,欧美国家对太阳能发电用户实行的补贴形成一个巨大的市场;第二,太阳能发电总体是真正的高科技产业,无论是生产国还是消费国,都是政府政策扶持的重点。
闻风而动的中国投资者们蜂拥而至,直到2012年为止,据不完全统计仅仅浙江一省就有200余家太阳能光伏企业,如果众多的中国企业具有真实的全链条研发、生产、销售能力,辅以广阔的内需市场,那么中国光伏产业的世界第一就实至名归,可惜不是。
中国光伏产业的非理性狂热始于2007年,几乎所有的参与者只干两件事:核心零部件靠进口,市场靠价格战。短短几年,中国光伏产业规模做到世界第一,并不掌控核心原材料生产技术,95%以上的产品靠海外市场消化,高科技产业做成了血汗工厂。
光伏电池利用的是半导体材料构成的P-N结对光照的敏感性和P-N结的光电转换性,是半导体材料从弱电应用向强电应用的跨越性发展。简而言之,半导体P-N结在受到光照时电子会从结的一边单向地跑到另一边,当代科技解决了把电子的单向流动从水滴变成涓流再变成巨川的理论和工业化,光伏电池应运而生。
在从光到电的具体实现上,目前已经产业化的半导体太阳能电池材料分为三大类:一是晶硅材料;二是多元化合物薄膜材料;三是聚合物多层修饰材料。以上三大类材料各有优劣,目前产业化规模最大的是第一种,发展迅猛的是第二种。
毫无疑问,这些材料的核心是形成具有单向电子流动特征的P-N结。剩下的问题就是为P-N结聚集光源、接出电流等配套工艺。
中国光伏产业目前几乎都走硅材料路线,硅材料路线有五大工艺环节,高纯度多(单)晶硅材料生产→硅锭(棒)制作→硅片切割→电池芯片制作→组件及系统封装。
中国数百家光伏企业,绝大多数都挤在组件及封装环节。而这个环节在光伏产业链各环节中利润最低,据统计,高纯度多晶硅材料环节的利润率在39%左右,而组件及封装环节的利润率仅有3%,相差10多倍。
缘何这么多的中国光伏企业挤在利润率最低的环节?一是这个环节的进入门槛、特别是技术门槛极低,结果挖矿的、做服装的、搞房地产的、搞贸易商的都趋之若鹜;二是地方政府在高科技、新能源的旗帜下给出了产业优惠扶持政策,最为令人心动的当然是从银行融资的便利。有人趋之若鹜,政府大力相助,这个产业不火就奇怪了。
这几百家光伏企业大多数都做相同的事,把采购进来的硅片放在基板上,再覆盖透光膜,加上电气连接口,做成一块电池板。类似于外国布料在外国裁剪,买来外国缝纫机由中国缝纫工缝接成牛仔裤。
中国几百家光伏企业发起和膨胀就像克隆人:从银行借来巨额贷款,购买外国生产的电池板组件组装设备,再采购由国外生产的芯片,与国产化率最高的蓄电池组装成太阳能电池板,出口到国外赚取微薄利润。
用国家发改委某官员直截了当的话说:“他们赚了很多钱,却不投资。”这里所说的投资,指的是高纯度多晶硅材料的提炼和切片等产业核心领域。
多晶硅材料处于产业链的高附加值上端,聪明的中国商人自然也会为之动心,为“打入”多晶硅原材料制造环节,国内一些企业的确也尽力参与,但这种参与走的还是“短平快”的路子:从银行拿到巨额贷款→进口国外的生产设备→生产硅材料出口。
提炼高纯度多晶硅材料的核心技术和设备外国人是坚决不卖的,国内硅材料企业均采用炭还原电弧法提炼初级硅材料,这种方法的能耗极高,而且环境污染极为严重,浙江的一家硅材料企业曾经因污染激起民愤,引发群体事件。炭还原电弧法提炼的低纯度硅材料必须出口给国外多晶硅生产巨头再提纯。
中国多晶硅企业出口一公斤低纯度多晶硅的价格仅为一美元,2008年高纯度光伏级多晶硅曾经卖到800美元一公斤,目前的价格在31美元一公斤左右,也许正因为中国人在初级材料提炼方面降低了外国企业的原料成本,高纯度硅材料的价格也大幅度降低了。
在材料环节,一进一出,还是外国人赚了大头,有人说中国人的多晶硅产业是“黑(污染)了中国绿(清洁)了欧美”。
两头在外加上急功近利,把中国光伏产业逼进了得不偿失、进退两难的怪圈,谁是始作俑者?
成败尚德
追根溯源,中国光伏产业的勃兴与困境,离不开一个人:施正荣和一个企业:尚德电力。
施正荣是澳大利亚籍华人,地道的光伏技术专家,大学就读的是长春理工大学(前长春光学精密机械学院)、硕士就读于上海光学精密机械研究院、博士阶段师从国际光伏电池权威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马丁.格林教授,施正荣的博士论文内容为多晶硅薄膜太阳电池技术,施正荣本人持有太阳能电池板方面的相关专利达十几项。
由掌握太阳能发电核心技术的专家创办和经营光伏企业,在中国光伏产业圈可谓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也许因为施正荣洞悉光伏产业链各环节的建设难度和成本,熟知光伏产业的消费市场所在,创业初始选择了当时最有可能较快见效的一环--光伏电池板组件封装。
这个捷径催生了中国光伏产业的“长子”尚德电力,施正荣也因之掘得其人生的第一笔巨额财富,施正荣为此赢得了巨大的社会美誉度。
2005年尚德电力在美国纽交所成功上市,股价迅速升值,2006年福布斯富豪排名表上,施正荣以22亿美元资产居美元财富排名世界第350位。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政策的推动,低加工技术门槛,“绿色产业”在股市上融资的便捷,引来了无数跟风者。
施正荣本人及尚德也在这股大潮中被裹挟不能自拔,为控制上游高纯度多晶硅的供货价格,不惜与美国多晶硅巨头MEMC(美商休电子资料公司)签署了一项10年期的供货合同,这个被称为“长协”的合同规定尚德将在2006年~2016年期间按固定价格采购MEMC的高纯度多晶硅材料。这个长协合同的产生背景是正值中国光伏产业大干快上,多晶硅材料供不应求,价格高昂,尚德可以以当时市场价的“一半”拿到多晶硅材料。
殊不知多晶硅材料的价格从2008年的800美元一公斤急跌至31美元左右一公斤,尚德如果还按当时的市场价“一半”拿货,岂不亏掉血本,尚德不得不支付违约金2亿美元(12亿人民币)了结此难。
尚德模式的最大特点是高负债,据分析,尚德在美上市后其债务规模暴增了30倍,资产负债率高达80%,光伏产业的其它成员基本都在此列。
尚德模式的另外一位践行者彭小峰做得也很精彩,彭小峰是劳保产品(手套、头盔、帽子、眼镜等)行业做得很成功的企业家,彭进军太阳能产业创建了江西赛维LDK太阳能高科技有限公司,在纽交所上市创下了单一上市的中国公司最大融资规模纪录。
赛维从事的是多晶硅硅片生产,似乎站在了产业链“高端”,但是核心的高纯度多晶硅生产技术在外国人手上,赛维从事的切片环节受制于高纯度多晶硅材料供应和下游厂商的需求。
财经媒体最近已经在讨论赛维的破产可能了,2012年赛维公布的财报显示:赛维上半年亏损10.8亿元人民币,负债总额266.76亿元,资产负债率88%左右。2013年到期债务为3.8亿美元(约24.2亿元人民币),赛维自有现金流仅1.37亿美元(约8.3亿元人民币),靠自有资金无力偿还债务,彭小峰个人财富从2011年的35.28亿元,降至7.97亿元,缩水77.41%。
与此同时,8月份,尚德创始人施正荣宣布辞去CEO一职,纽交所因尚德的股票交易价连续30个交易日低于一美元,已经于9月份对其发出退市警告。
从喧闹到沉寂,从狂热到落魄,从高峰到低谷,中国光伏产业上空正处于日全食最昏暗的时点。
自然界的日全食是暂时的,太阳终究会从阴影中移出。
作为太阳能产业,中国光伏如果能从两头在外的困境中突围,淘汰过剩的加工产能,加快核心技术研发和产业化,政府能够把支持产能扩大的补贴导向扭转到支持太阳能终端市场用户导向上来,光伏产业走出昏暗惨淡的阴影将是可以期待的。
文| 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