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亚丁湾”的温州人报道(一)

  • 来源:江南
  • 关键字:温州人,亚丁湾
  • 发布时间:2013-09-11 09:57

  背景

  亚丁湾(英文:Gulf of Aden;阿拉伯语;索马里语:Khaleejka Cadan)是指位于也门和索马里之间的一片广阔的阿拉伯海水域,它通过奇丽的曼德海峡与北方喧闹的红海相连,如同贯穿中东的苏伊士运河那样,亚丁湾是船只往来地中海和印度洋的必经之“路”,又是波斯湾石油输往欧洲和北美洲的重要水路,被谓为“黄金之角”。这样的水域,自然会孕育出许多奇特的“景观”,海盗现象便是其中之一,这里也被人们称作“海盗巷”。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当代温州人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我觉得他们是一群“社会公民”,他们扮演着社会各种各样的角色。我不知这么想对不对。其实,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特有的形象,但他们的角色很局限,都没有像温州人那样神色丰富,遍布广远,无论是长白山下,还是天涯海角,无论是雪域高原,还是海岛渔村,温州人都像野火一样蔓延,像野草一样疯长,哪里有人生活,就会有温州人的影子,哪里有社会活动,就会有温州人参与其中。他们开发廊,办超市,买电视台,租摩天大楼,炒房子,炒黄金,炒棉花,炒粮食,挖煤矿,打油井,包空中航线,办城市公交,经营深水码头,什么能做,就肯定会有温州人在做。

  今年春节,许多信息在我的脑子里闪现,但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索马里和亚丁湾,我突发奇想--在这些地方、在这片海域、在这些事件里有温州人吗?我的意向一个个发出去,意向在发酵,在产生效应。于是,一些对称的信息反馈过来,汇集在我这里。他们都是温州人,甚至还有我的邻居、远房亲戚、朋友的朋友,他们在春节的日子里都回到了我的身边,他们中有在亚丁湾走海的水手,有在索马里挖矿的工人,有在那一带生息繁衍的华侨,有护航亚丁湾的水兵,我走近了他们,把他们的一点一滴捡拾起来,编写成一首亚丁湾的狂想曲,一幕幕鲜活的海上景象……

  第一部水手的故事

  我老家是在温州的乡下,我们那背井离乡出去讨生活的人很多,年轻的女人多半是去对面的霞关,那是一个避风港,经常有台湾的渔船在海上起风时躲了进来,你可想而知,那些船在那里休整歇息,女人们在那里会做些什么营生呢?做服务员、陪人唱歌、引船员上岸购物……有一年,我们镇上唯一的邮局自豪地说,从外面汇进的钱款超过了一个亿!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女人在外面是多么地辛苦,没日没夜。其实,一个地方,女人要是一走,男人也就留不住了。我也是跟着台湾渔船走出来的。开始也是在渔船上干,渔船不新鲜,我们就是在渔船上长大的,无非是台湾的渔船大一点,能走得远一点。后来,我就换到了商船上,不仅走公海,还走远洋。最近几年,我们基本上都在一条航线上往返,从中国版图下面的南海出发,经马六甲海峡,穿越印度洋,慢慢地抵达非洲之角,再折回来。我们停留最多的地方是索马里、亚丁湾一带,那就是非洲,干燥、暴烈、粗俗、落后,但非洲也有非洲的风情,奇幻、狂野、友好的非洲部落,岸边粗俗的酒吧,以及袒胸露乳的女人,这些都给我简单的船员生活带来了补充,但对于一个走海的人来说,已经是足够足够的丰富了。

  1.海盗

  除去打鱼,我已经走了六年的海了。六年来,我在非洲之角的索马里、也门、吉布提、利比亚等海域穿梭。走海是麻木的,但碰到海盗也是刺激的。海盗不一定每次都能碰上,但常常在你松懈的时候,在你得意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就出现了,正应了那句话,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的。家里人也说我是赚钱不要命,说我是躺在银堆上不觉得冷,其实我也很无奈,生意难做,不仅要本钱,还要有智商,还要机遇和运气帮衬,走海,是我们这些愚钝之人的生计。

  第一次碰上海盗是三年之前,当时我正好在“华夏7号”上。我们那个大副是个基督徒,只见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轻声说,中彩了中彩了。他也许是多次碰上海盗了,见怪不怪了。而我,以前只是听说过海盗,也不知道海盗是什么样的,立刻就尿紧得不行,口干舌燥。

  那次上船的有八个海盗,他们衣衫褴褛,穿着宽大的短裤,衣裤上油迹斑斑,估计是爬船舷时沾上的。他们扛着火箭筒,挎着冲锋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海盗。我们以前对海盗的认识大多是来自电影,魁梧、凶悍、装扮奇异,火铳、弯刀、独眼龙。要不是他们拿枪顶着我们,要不是我们被押着蹲在甲板上,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一群来求助或乞讨的非洲难民。

  那次的海盗只钟情于现金和物品,并没有对我们动粗。而船长也表现出了积极的配合姿态,他们搜完我们的东西后,还额外地送了他们几箱香烟,他们竟快乐地吹着口哨扑棱棱地下船了。大副后来说,如果船上都是中国人,海盗也会“客气”一点,他们对中国人的印象不错,有时候还会俏皮地模仿几句中文“谢谢”,或者“你好”。

  【在索马里,我们还是有一定基础的,当年马季先生在相声《友谊颂》里就说到过索马里。我查了一下资料,中国和索马里建交是1960年12月14日,是非洲大陆表现最为积极的国家之一。从建交至1990年30年间,两国友好合作关系一直没断。1970年和1971年,索马里还和其他国家一起向联合国提交了“恢复新中国合法席位”的议案,为恢复我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作出了积极努力。索马里过渡政府也高度重视和我们的关系,多次在国际上重申“一个中国”的立场,愿意优先发展与我们的合作,希望中国积极参与索马里的战后重建,索马里唯一的一条铁路就是中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援建的。2005年12月,索马里过渡政府新任驻华大使阿威尔到任。2009年4月,他在接受《国际先驱导报》采访时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希望中国海军为索马里提供人员培训、武器装备配给,帮助索马里建立自己的海军力量。如果中国海军能够帮助索马里建立自己的海军,那么在中国海军离开后,人们会说,他们确实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和物质遗产。】

  第二次碰上海盗我正好在生活区的安全舱里,虽没有正面接触,但心里已镇定了许多。海盗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我们甲板的,大势已定,我们就乖乖地由船长出面和他们交涉了。我躲在安全舱里偷偷地用手机拍了几张海盗的照片:一张是“三个海盗往甲板的上方跑”,一张是“五个海盗凑在一起在说话”,一张是“一个海盗嘴里叼着香烟在抽,怀里还挂了一把AK47冲锋枪”。安全舱是由几公分厚的钢板构筑的,里面储存了食物和水,可以在紧急的情况下供全船人生活三四天。我躲在里面,未被海盗发现,才有机会拍了照片,要是被海盗发觉了,他们拿火箭筒轰进来,那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亚丁湾的水完全是蓝色的,亚丁湾的洋面一点也看不到边。商船到了这里,犹如进入了一个“战区”,我们的神经都会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但我们往往顾此失彼,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海盗已从海上钻了出来,呼啸而至。海盗船一般都是4至6条组合,一律的摩托快艇,每条艇4至8人不等。假如你看到有3条艇直奔前面去了,千万别高兴得太早,那不是他们放弃了我们,而是他们的“战术”。他们的分工简单明了,用的是“三远两近”战术,三条艇在前面瞄住我们,说时迟那时快,另外两条艇已靠近我们两侧。我们应接不暇,大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动”之感,就被他们突破了。

  说起来我们一艘船也有十几二十个人,最多时也不过三十个人,我们虽然也不是手无寸铁,但面对海盗的先进武器,我们就太小儿科了,我们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海盗不愧为海盗,他们身手敏捷,趁我们畏缩的瞬间,高达十数米的船帮,被他们软梯一搭,像猴子一样三下两下就上去了。

  海盗用枪把我们都逼到了甲板上,让我们双手抱头蹲着,想想也很有趣,全世界对待俘虏的方法都是这样的。大概是我们这种姿势让他们比较放心,他们开始松散开来,分烟,并相互勾着头捧着点火。抽完烟,他们就挨个地对我们进行搜身,比机场里安检还仔细,手机、香烟、钱包,什么都要,甚至连好看的照片也要。一个船员的钱包里有他女朋友的照片,海盗一打开就看到了,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白这么美的女人啊,觉得值得收藏,就把照片揣兜里去了。那个船员想向海盗讨回那张照片,这可是他漫长的海上生活聊以安慰的东西,没想到海盗挥手就是一拳,打得那船员好几天后牙还是松的。

  除了照片,海盗对打火机也很稀奇,我们中有一位有收藏打火机的嗜好,兜里经常会有好看的打火机藏着,据说他亲戚就在温州做打火机生意,有来路。海盗搜出了他的打火机,拿在手里玩了半天,我知道那是温州的“防风王”,在船上不用挡风都可以点烟。那船员见海盗喜欢,又从兜里掏出两个打火机献上,海盗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呵呵,他也是此次劫船事件中唯一没有被海盗打过的人。

  那次我们也还算幸运,也许是我们发出的求救信号被海军收到了,也许护航的海军离我们不远,我们刚被困一会儿,就听见海上有机器轰鸣的声音,我们转着头张望,一架直升机掠过了我们头顶,我们知道,我们的海军来了。当然,海盗们也不示弱,纷纷举着枪瞄准直升机,嘴里还大喊“China,China”,意思是叫中国船员站到前面来,他们想拿我们当人质,来要挟我们的海军。我记得直升机向我们甲板上打了一炮,也不知是什么炮,火光和浓烟很大,不过没炸开来,海盗们也被吓了一吓,急忙放开我们,咕噜噜都跳海里去了。

  后来,我们在打扫甲板的时候发现,海盗丢下的烟壳居然是“黄金叶”,是我们的国产烟。我走过许多地方,知道这牌子的香烟是我国郑州产的,怎么海盗手里会有呢?后来在索马里才听朋友说,上世纪七十年代,郑州卷烟厂曾经在这里援建过一个“索马里烟火厂”,据说现在还在生产呢。

  去年也是这个季节,我们又碰到了一股海盗。这次我们发现得早,还没等海盗包围我们,我们已行动了起来。我们一边用高压水枪和燃油瓶进行自卫,一边想办法不让海盗艇靠近。远处,另外几条海盗艇也在向我们射击,我们猫着腰,子弹从我们头顶嗖嗖地飞过。其实我们也没想和海盗真打,我们只想摆脱海盗的纠缠。有一下,我们和海盗的对峙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隙,船长见状把早就准备好的几箱香烟扔了下去,有些正好被海盗艇接住,有些掉到了海里,引得海盗们拼命去打捞,我们就趁机加足马力逃走了。

  在对待海盗的态度上,我们其实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我们对海盗深恶痛绝,要极力对抗海盗,誓死保卫自己的利益;另一方面,我们又不愿意和海盗结怨,能打个照面,混个脸熟,破财消灾最好。毕竟这航线我们是经常走的,说不定哪天又碰上了。所以,巧妙地避开海盗,不和海盗干仗,是我们的首选,是胆量活,也是个技术活。对于走海的人来说,遏浪飞舟,逢凶化吉,都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都是要面对和接受的。而海盗,一般情况下也有他们的“处事法则”,他们也是在“做生意”,他们的目的是“劳有所获”,大是一票,小也是一票,求的是细水常流,不一定每次都赶尽杀绝,他们要是整天和别人交战,也许早就被别人消灭了。他们之所以能生存下来,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的,他们的环境和条件,我们的避让和迁就,抑或还有一些相对宽大的国际公约。

  在索马里,他们把海盗当作一种产业,就像我们出海捕鱼一样,他们出海是猎取货物。和所有海上作业的劳动一样,海盗的作业也有旺季和淡季,大概是根据货物运输的规律而定,而不是根据气候。在旺季,海盗的出没也变得无常起来。他们会伪装成渔民,以渔船捕鱼为掩护,让你真假难辨。就像我们公共车上的小偷,没机会下手,他们也就成了乘客。有时候他们一律的摩托艇,风驰电掣,像一队轻骑兵,你稍不留神,你神经一松懈,他们已杀到你面前,枪炮已顶住了你的额头,你就只好举手投降。很多人不知道,以为我们在海上很潇洒,其实不然,我们是脑袋系在裤腰上,生命拎在手里走,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

  【我不禁好奇地百度了一下“索马里海盗”,介绍如下:索马里海盗,是一群专门在海上抢劫其他国船只的犯罪者。它的形成和起因,有时代的因素,也有地域的因素。1991年索马里内战爆发,亚丁湾一带的海盗活动更趋猖獗,曾多次发生劫持船员和暴力伤害船员事件。索马里海盗有四大团伙:邦特兰卫队、国家海岸志愿护卫者、梅尔卡、索马里水兵。2009年12月,索马里海盗当选为时代周刊2009年度“封面人物”。2011年4月11日,联合国安理会决定,在索马里境内和境外设立特别法庭,负责审判在索马里附近海域实施海盗行为的嫌疑人。此外,百度里还有海盗的成因分析、海盗的行为特点、海盗犯下的罪恶行径、海盗事件回顾、国际联合行动和劫船过程种种等六项。海盗已威胁到整个海上安全和正常的经济秩序,并不像水手所说的那么轻松。】

  2.码头

  这些年我到过非洲的许多国家,叙利亚、吉布提,也在非洲之角亚丁(属也门)的海员俱乐部里过过夜。我熟悉那一带的风土人情,那些简易的酒吧,袒胸露背的黑人妇女,偶尔一现的舞者、卖唱者,像灰尘一样跑过的小孩。我也见过金翅雀,见过格氏斑马,见过索马里野驴等,但都不是在野外,而是在臭气熏天的动物园里。

  在船上的时候我们最巴望能看到码头,在海上走了这么久,再荒凉的码头也是滋润的,大家都会想上去靠一靠。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海员俱乐部,而不是逛街和购物。在亚丁、在的黎波里、在吉布提沿岸都有很多这样的俱乐部。看见这些,我们每个人眼里都是神往,都是焦渴,恨不得马上扑过去。在俱乐部,我们首先会买一张当地的电话卡,给家里打个电话,因为用当地卡便宜,十分钟也就一两个美元,而用自己的手机打那可不得了,简直是一语千金!完了,我们就安心地坐下来,要一杯啤酒,先咕噜咕噜地猛灌几口,那个爽啊,一般人体会不到。其实我们在船上也喝啤酒,有时困乏和需要提神时也喝些白酒,但那是空虚的喝,心里无物的喝,甚至越喝越无聊,越喝越沮丧。在俱乐部就不一样,就像心有了暂时的着落,眼前也有了风物,有女人在晃来晃去,有听不懂的歌声在弥漫,我们的心也松弛开来。我们从枯燥来,从惊险来,我们现在是平安的,那是最值得享受和庆贺的……

  我特别喜欢吉布提岸边的海员俱乐部,它正好在一个教堂边上,除了景观别致,还经常会有一些修女来这里做义工,这也是这个俱乐部最具特色的风景。她们当服务员,也陪我们说说话,她们用自己的行为担负着一种社会责任,安抚我们,抑或是净化我们,同时也在修炼她们自己的内心。我们呜啦着冲进了俱乐部,我们围在吧台前悠悠地喝酒,然后在旋转的圆椅上左顾右盼,我们心里在喊,修女在哪里?修女过来啊!

  这里的修女都会说一些简单的英语,她们给我们上酒,与我们嬉笑攀谈,她们用自己的形象来演绎男女之间的暧昧,来调和这里的色彩,这样,我们在这里才会笑,才会歌唱,才会抽烟,才会感受到人间有美好,世上有快乐……

  这其实跟我们的海上生活有关,我们在海上是多么地苦涩啊,漫长的航行,孤独做伴,我们手淫过,我们跑过马,我们会梦到未来女友的模样,所以,当我们一旦靠岸,俱乐部里的修女就填充了我们心里的空白。但见到修女的那一刻,我们心里又是安静的,干净的,我们最大的念头也只是摸一下修女的手,连拍一下臀部都不需要。这时候的修女,就是我们梦里的浪花和枕边的白云。

  这里的修女也很善解人意,当然她们也很清楚自己的角色,她们在我们身边撞来撞去,看见我们都会妩媚地微笑,有时候还会做做鬼脸,摸摸我们的头,靠一下我们的肩。要是有空了,她们也会坐到我们身边,陪我们慢慢地喝酒,她们的手会很自然地搭在我们的手上,好像这也是她们的服务内容,好像这样我们会更踏实更舒服。她们会问一些简单的话,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出来多少日子了?回来会经过这里吗?她们从来不会问我们家里的事,好像那是个疼痛的话题,会勾起我们伤心。有时候,她们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好像在陪着你一起享受,一起遐思。有时候一直坐到我们要上船……这之后,我们会高兴好几天,好几天会在梦里梦到同样的景象:自己手执兰花,站在海边,等待紫色的晚霞中有天使翩翩飞来……

  现在再回过头去看《鲁滨逊漂流记》就觉得很好玩,觉得他能够在一个岛上扎下来,养动物,种粮食,盖房子,写传记,其实是很充实的。不像我们。人最怕的是像我们这样无根的漂流,被囚禁在一条船上,无事可做,目标遥遥无期,还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

  无聊的时候,我们在船上就做两种游戏,放漂流瓶和钓鱼,一个是月光影当番钱,一个是自欺欺人。几乎船上所有的水手都玩过漂流瓶,明明知道没什么希望,还是一次次地去做。我们在瓶里装满了许愿砂,写了些梦话一般的心愿,封好,很虔诚地丢进海里,很快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当然我也知道,漂流瓶的意义就在于随波逐流,它的意义在海上,一旦上了岸,那就是童话了,它的意义也就终止了。

  有一首漂流瓶的歌是这样唱的:

  漂流瓶,

  是你在漂流自己,

  没日没夜,

  秘密在心里,

  谁的沧桑话题,

  一生还继续……

  是啊,岁月沧桑,秘密只有自己知道。

  钓鱼也是我们经常要玩的游戏,我们钓鲨鱼,据说,鱼翅一公斤有几百美元,我们也想碰碰运气,我们用绳子绑住一块肉,绳子系在船舷上,放到海里,我们希望有鲨鱼能咬住它。但是,鲨鱼可不是好钓的,即便是鲨鱼咬住了,你也要有鲨鱼枪,我们没有鲨鱼枪,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我们是永远也钓不到鲨鱼的。其实我们不是在钓鱼,是在消磨时间,是在练自己的脾性,就这么靠在船边,看海水扑腾扑腾地往后走,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脾性也一点点地变没了。当然,说得好听一点,我们也可以说是“姜太公钓鱼”,而真正愿者上钩的却是我们自己。

  一艘船也是一个社会,船虽然是唯一的载体,但人的思想是五花八门的,人的脾性也是三等六样的,要让每个人的心都像大海一样包容,都像海水一样纯净,都在这个小社会里好好地相处,那也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这个话题很沉重,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船员之间,平时都是各顾各的,大家都有自己的岗位,吃饭也是错开轮着吃,所以,大家聚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更谈不上交往。再说了,船上也不都是中国人,我们的大副就是西班牙请来的,船员有来自泰国的,也有非洲当地的,可以说是五湖四海四面八方,除非是关系特别好的,或是老乡,才会粘在一起。但走海人心里都明白,我们心里烦,我们精神空虚,我们脾性脆弱,我们承受能力有限,大家都尽量避惹对方,免得火药桶一点就炸。有一回,我当时还在另外一艘船上,几个船员不知为什么就干架了,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也许就是心里憋得慌,就是为了宣泄,居然把其中一个人给打死了!

  在海上死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尤其是这种打架,纯属意外,大家心照不宣。正好又行驶在公海上,万里无影,我们就把尸体捆绑好,放在一块木板上,本来还想搞点鲜花祭奠一下,但海上哪有鲜花啊,就找了些青菜水果代替,草草的仪式后,我们把它抬起来,板的一头搁在船舷上,这头稍稍地一耸,那个人就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大海,一闪就不见了。后来,商船回了国,那也是几个月之后,即便当时有不安和恻隐也早已淡去。船长跟公司一汇报,几个人作一下证,说是失足掉海里了,就“结案”了。公司赔了其家人一笔钱,数目也不小,他就是现在仍在走海,估计十几二十年也赚不过来。天灾人祸,家人也只好接受。其实,走海人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想的都是赚钱,很少有想到生命,及其延续。

  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再说了,我们是在公海上,我们又是一艘“方便旗船”。方便旗就是哪里方便就挂哪里的旗,方便旗就是哪里也管不到我们。我们上次挂的是中美洲巴拿马的旗,有时候我们也挂北美洲圣文森特的旗。我们是一个“流动”的国家,我们又不受这个国家的制约,我们今天是这个国家,明天又换了另一个国家,说白了,谁吃饱了撑的愿意管我们这些杂事?

  【“方便旗船”是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船主,出于某些原因将自己的商船在其他国家登记,悬挂登记国的国旗,俗称“方便旗”。目前,世界上主要的“方便旗”国家有利比里亚、巴拿马、洪都拉斯、哥斯达黎加、塞浦路斯和索马里等。这些国家为了赚取一定的税收,对在该国登记的商船规定较低的税率,而对船舶几乎没有管理,允许他们自由雇用外籍船员,船员待遇也较低,对船舶技术条件更是要求不严。“方便旗船”除了运输成本较低外,并可摆脱某些政治影响,便于到更多的国家和地区揽运货物。目前,我国也有一些船舶公司挂了方便旗。】

  走海就是这样危险,海盗是一个危险,风浪是一个危险,有时候船员的心理变化也是一个危险,当然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危险。再危险的事,也是有人干的,尤其是我们温州人。有一句话说,“叫温州人嬉嬉,他宁愿去做杀头的生意”。

  3.情感

  天上的鸥鸟有公母之分,水里的鲨鱼也会追逐嬉戏,可是我们没有,我们只有男,没有女,我们不是没有情感,但我们对情感心中没数。

  我的手机里有一些短信,这些短信都和情感有关,我读几条给你听听,你一定能听出里面的微妙:

  想念你,大鬼。其次是想念我的女朋友,抽空代我去看看她,看有没有让我戴绿帽子。另外,你也不能打她的主意,嘎嘎。

  我也要上亚丁了,如果能在那个海岸停,我就去看看那个小修女,那真是漂亮,她的眼睛就像宝石一样,她快要替代我女朋友了,嘿嘿。

  ……

  他叫牛顿,宁波人,他女朋友也是宁波的,他们是海事学院的同学。我和牛顿原来曾在一艘船上待过,现在他跳到别的公司去了。上海的那个海事学院我以前去过,那里的一个副院长也是温州人,他说过,温州人喜欢就近读书,又特别会考,我们学校的一本分数线都是被温州人抬起来的。牛顿跟女朋友谈了很多年恋爱了,一直没结婚,有一段时间,女方催得很紧,但现在反而有点退缩了。没办法,这怪不得牛顿,他的家境不好,他想趁现在年轻多走海,多赚钱。

  女朋友的犹豫是有道理的,因为她太知道船员的生活了,长期的压抑和没释放,要么身体熬出了毛病,要么在各个码头留下了情种。我前面说过,在大苦大累之后,我们都会在外面找点乐趣,说句公道话,外国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眼睛扑闪扑闪的,很多船员经不起诱惑,在越南在菲律宾在新加坡在马来西亚,都有纷纷落水的。如果女朋友往这上面想了,那她的心里就过不去了。

  有一次,我们的船靠上了一个码头,我们正要去俱乐部喝酒,却被一个非洲女人给拉住了。她一边比划,一边向我们询问,我们听不懂她的话,一头雾水。后来还是一个老水手有经验,跟她说了几句意大利语,才弄清楚这个女人是来找男人的。多年以前,也许有个水手在她家过过夜,跟她好过,几天后,水手跟船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现在,她的“一夜情”衍生下来的女儿也好几岁了,贫穷、艰辛、难以为继,都让她想起了女儿的父亲,她就在码头上找啊找啊……

  这个故事不知是美丽还是凄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已经把这个女人忘了。也许他已经葬身大海了,也许他已经转行了,也许他仍旧记得,却又在别的码头插花栽柳,不亦乐乎。

  我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因为我见过这个女人,她虽然老了,身体也松垮了,皮肤也没有光泽了,但在她那里,美好似乎还一直延续着,她在向我们打听的时候眼睛是发亮的,声音是柔软的,我们都能感受她内心剧烈的跳动。

  我知道,我们船员里离婚的人很多,据我所知,船员家属不甘寂寞的也不在少数,有的家庭因此解了体,有的名存实亡。说实在的,海嫂也不好当啊。海员和妓女都是世上最古老的职业,把这两个职业放在一起说,是因为他们有着许多共通的共性,比如寂寞。老话说:出海半年,母猪胜貂蝉。那个牛顿也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看见吉布提的母猪,都是双眼皮的。在海上航行,要有几个女的搭配就不一样了,她们不用干活,就提供给我们看看,我们养着她。可偏偏船上是不允许上女人的。在船上,女人就是祸根。想想也是,海上的生活本来就枯燥,要是多了个眼睛扑闪扑闪的女人,那男人还不打得头破血流啊!

  4.海景

  除了在非洲,我还到过其他一些国家,去过日本、韩国、越南、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也转道去过南非、好望角。有时候为了省几百海里,我们会抄一下近路,但捷径肯定风险大。有时候,为了避开危险,海盗啊、台风啊,我们也会转道,一转,海里又多了,成本也提高了。在海上航行,时间长点没问题,一丈都过去了,还会在乎一尺?苦点累点也没问题,而安全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这几年没出海时,我也去读读海事学院,就是那个温州人当校长的学校,不过我读的是继续学院,我不是为了拿文凭,只是一直在走海,想多学点海洋知识。比如我们在老家时每年都会遇到的台风,在世界各地、在各个海域的叫法都不同,台风只是东南亚一带的叫法;在大西洋和欧洲,乃至北美洲一带,它叫“飓风”;而菲律宾则叫“碧瑶风”;孟加拉地区叫“气旋性风暴”;印度半岛叫“热带气旋”;澳大利亚叫“畏来风”;墨西哥人最奇怪,叫它“鞭打”,其实鞭打也是挺形象的。前些年温州碰上了“桑美”台风,有14级,但家里人告诉我,还不止。说是下午还是阳光灿烂的,晚上就被它夷为平地了,下午停在码头的渔船,第二天发现它搁在几百米之外的山头上。

  在海上我经历过台风,但都不是大的,没什么好怕的,无非是风啊雨啊,没有杀伤力。大的台风一般都不走船,警报过来的时候,我们已早早地躲到避风港去了。最可怕的是龙卷风,像在咬,在撕扯,在绞杀。那是我刚当水手后不久,我们的船正走在太平洋上,我们已经在海上走了三天三夜了,日落日出,风歇雨上,我们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连一只鸥鸟也没有,大家都憋得喉干舌燥,昏沉沉的。突然,海面上竖起了一根柱子,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船长大喊--龙卷风!船长是个老航海,他知道龙卷风的威力,特别是太平洋上的龙卷风,若是被正面袭击,不要说船,就是一座岛屿也可能会被连根拔起。那不是风的感觉,而是割草机一样的感觉,话音未落,龙卷风已到了跟前,我先是感觉被腾空了,然后又被甩了出去,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地方,肚子里的东西都被挤压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昏厥中苏醒过来,我看到船长伏身而跪,鼻涕眼泪,在甲板上拼命磕头。再一看,大家都东倒西歪的,船舷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驾驶舱也被劈去了一半……我想起气象学里的一句话,天气如果不是我们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敌人了。

  走海不都是惨烈的,偶尔也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一次去横滨,我们装了木材、粮食,还载了一船的牛。日本少资源,好像牲畜也挺缺的。出发时,我们没发现什么异样,那些牛像往常一样老实憨厚,一动不动。但到了日本海就不一样了,风浪骤起,牛也晕起船来。开始是几头牛撕心裂肺地叫,但很快传染开来,一船牛都发了疯一般。结果你猜怎么着?一船牛左冲右突,集体冲破栏栅跳海自杀了,那场面真叫壮观啊,像黑色的泥流涌进了大海。那一趟走海,我们非但没有赚到钱,还赔了不少,所以,船长一看那情形,瘫坐在甲板上当场就哭了。

  到日本最有趣的是去捡东西。有一段时间,我们这边来了许多日本的二手货,现在我知道了,那其实都是日本的垃圾。我们有空的时候也会去捡一些,什么冰箱、自行车、西装外套等等,好一点的我们就给点小钱,差的就直接拿走了。韩国人虽然比较富有,但他们心里是极度的自卑,碰到PSCO,也就是港口监督官上船检查时,我们一般都会去塞点东西,主要是香烟和白酒,可是韩国人不要,他们要现钞。朝鲜人更是这样,他们大概是穷怕了,有时候一包方便面就把他打倒了,如果你给他两包三包,他反过来会对你千恩万谢。菲律宾最有意思,那里的人喜欢换东西,说是送给你一个小礼品,而实则是想换回你一个大的,占点小便宜他们就很高兴,我们就把从日本韩国台湾等地捡来的东西换给他们。还有越南人,给我的印象最差,又黑又瘦,脾气都很坏,他们的生活水平大概还停留在我国的七八十年代,什么都想要,让人受不了。亚洲国家的人大多一个样,新加坡的、马来西亚的,都差不多,都很小家子气。欧洲人就不一样,一般小打小闹的看不上,要么就是劫船,像那些海盗。

  有一点你一定没听说过,船上的等级是很厉害的。干轻松活的工资最高,比如船长大副,他们的工资是普通水手的十几二十倍,他们有自己的办公室,可以悠闲地听音乐、喝咖啡。普通船员可没有这样的福分。还有干部船员,这就是中国特色,也是我们人为弄出来的。干部船员指的是大学毕业生,也有一些是中专毕业又自学考上去的,很有优越感。大家最敬服的是大副二副,他们都是从普通的船员做起,经过多少年熬到这个份上。他们理解下层船员,能体谅他们的辛苦,对他们不会太凶。普通船员干活非常繁重,水手有敲不完的锈,机工有抹不完的油,所以普通船员很容易心理失衡。心理素质差点的,自杀都有可能。有个自杀的水手生前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就像数钱,数着数着就没有了。悲观的情绪一直笼罩着他的工作、生活,加之精神不会调整,就崩溃了。我算是自学成材的,本来是渔民出身,又走了这么多年的海,又补了学历,所以在船上的位置是不上不下,还算舒服。船员间的关系是长期形成的,我们嘴上常说“同舟共济”,其实不是这么回事,谁也没有想着要改善它。比如我们,就很少到二台去吃饭,二台是普通船员的餐厅,不是我不愿意去,而是……我们即使受得了那些菜饭,也受不了那些目光。他们仇视我们的心理,就和社会上仇富仇官的一样。

  走海还有一些很别致的规矩,比如过赤道时要鸣笛,要扔旧衣服。据说是郑和下西洋时的一个仪式,后来一直就这么延续着,但不知有什么讲究。走海人都自觉地把郑和奉为祖宗,其实一些国家也这么认为,索马里南部城镇布拉瓦地区就有一个郑和村,也门也有一个郑和纪念碑,他们都崇敬郑和。这些地方都保持着一个良好的传统,就是一旦有船队靠岸,他们都会主动补以给养,说是郑和船队到这里时,他们就是这样做的,说得像真的一样。现在我们国家已经规定了每年的7月11日为航海日,这也是郑和下海的日子。中国是航海大国,也是海洋大国和造船大国,设立“航海日”,可能对增强全民的航海意识有好处。我觉得,这还是我们开放、与国际接轨、愿意增进海上友好交往的一种姿态。

  第二部矿工见闻录

  1.饥荒

  在温州城乡,男方要入赘到女方,是一件非常没有面子的事情,往往也是被人说一辈子的话题,而男方也注定要一生承受着来自女方的淘气。我就是入赘到我老婆家的,有什么办法,我们家穷嘛。但我还算是幸运的,我们那讨不到老婆的人很多,两兄弟合讨一个老婆的也不在少数。老婆家在有着“世界矾都”之称的苍南矾山,这可是苍南的“城里”。这里的矾矿是国有企业,甚至是“省属国企”,所以,这里的居民几乎都是国企职工,这在乡下来说犹如“皇族”。而我,入赘之后,多少也有点“皇亲”的味道,于是也被安排在矾矿工作,钱多没有,但能混个饱肚。多年以后,温州有一起震惊全国的官司,“矾矿工人矽肺索赔案”,说的就是我们那里的事情。大部分下矿的工人都得上了矽肺,有些早死了,有些奄奄一息,好一点也是半残不残。这个官司,由温州著名大律师童平宇先生代理,索赔金额上亿,都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最大劳动索赔案。而实际上,这也是一个无果的官司,这么大的金额,向谁赔?哪来的钱?国家还是企业?其实都没有钱。我有没有摊上矽肺我不知道,也许我下井的时间不长,也许现在还没有反映出来,但矾矿我是待不住了,因为明矾的用途越来越少,而矿藏也挖得差不多了,矾矿自然就萧条了,工人该下岗的还得下岗。我就是那时候走出来的,像我这种身份,在家里待着也没劲,2003年,我通过朋友的朋友搭线,辗转去了非洲挖矿,一挖就是八年。

  非洲在我心里是个什么概念呢?是黑人、沙漠、贫穷、战乱、炎热……现在又多了一个“索马里海盗”。

  开始的时候,我对非洲的印象就是淘金,感觉中非洲大陆就是有很多黄金,我原来计划在这里五年,不管有多苦,只要我淘足五年的金,我想我回到矾山应该是风光无限了吧。我不敢说我的家庭地位会有多少变化,但我凭我的技术和经验,我去包一个矿总没有问题吧,我要痛痛快快地做一回自己的主。但是八年过去,我周边的人还是黑人,我的中餐还是两个馒头、一块咸菜、一壶凉开水,我的处境一点也没改变,还是挖矿。刚去时,我们几个国内出来的工友还信誓旦旦地说,悠着点,把身体保好,坚持每顿开灶烧饭,“命长做得了皇帝”。但没过几天我们几个就主动散伙了,累、条件、时间,都不允许我们这么奢侈。我们完全被非洲俘虏了,改造了。现在,我的工友里个个都有胃病,去年有一个还得了胃癌。在矿里,我们公认的幸福就是:半根香肠、一根油条、一瓶二锅头,那相当于逢年过节了。

  不是我矫情,矿工的生活几乎都是这样,而在世界各地的华人矿工,都有一部血泪史,早年去美国圣弗朗西斯科华人矿工如此,后来在澳大利亚墨尔本挖金矿的华人矿工也是如此。近年来,在美国、加拿大,甚至新西兰、澳大利亚等地都发现了大量当年华人矿工的遗骸,出土的一些文物证明,他们当时的环境和条件是非常恶劣的。

  我去的非洲其实是肯尼亚和索马里交界的一个荒凉的小镇--杜萨(Dhuusa),上世纪上中期曾为意大利的殖民地。小镇其实就是一个部落,长老的名字叫哈比卜(Habib),其实他应该有一个更长的名字,由三节组成,第一节是他的名,第二节是他父亲的名,第三节是他们的姓,我们对这么长的名字很头疼,都简单地叫他哈比卜。

  杜萨部落信奉的是伊斯兰教,只有极少数人,如后面讲到的黑珍珠一家是信奉基督教。长老是什么样子的?我一直没有见过,只知道我来时他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因为他父亲是长老,他也就是长老了。在这个小长老的领导下,杜萨越来越穷,他们每日只做一件事--祈祷,祈求上天降下圣水。后来,他们发现还有第二件事情更有用,于是,祈祷也渐渐不做了。第二件事就是等待。

  他们一直在等,等着联合国官员的到来。联合国已经在索马里实行了多年的粮食救济,这些国际人道主义组织,辛辛苦苦地做着这些工作,但并没有得到好的回报。在索马里,经常有这些人被无故地杀害,有被枪杀的,也有被绑架后砍了头的。这就是贫穷、落后、愚昧的非洲,而问题,也许是出在粮食上。

  就拿杜萨来说,它面积很大,人口也很多,而且住得也比较分散,因为部落没有搞计划生育,每个育龄妇女一般都生了五六个孩子,所以统计人口和粮食救济就是个特别头疼的问题,往往都需要半月一月。这样就出现了一个怪象,一些孩子,还没等到分了粮食就已经饿死了,而前面分了粮食的又已经吃光了。吃光了的又在忍受着下一轮的饥饿,而还没有分到粮食的地方,也许就“揭竿而起”了。因为要等到下一批粮食的到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哈比卜长老的数学并不好,又十分刻板,他分发粮食的办法,跟三岁小孩的智力题差不多,于是,就有人钻这个空子--部落东面分好了粮食,那里的居民往往会把孩子连夜送到部落西面的亲戚家,参与继续分粮。而亲戚也不会声张,因为一旦西面先分,他们也会如法炮制。更令人惊奇的是,由于生计的艰难,每户居民一年饿死一两个的都属“正常”,但他们都不会声张,不会哭天呼地,舍不得抹去这个死亡数字,因为他们还指望这些名额来分配粮食。人民网2011年8月有一则报道,在索马里旱灾严重的地区,每天每1万名5岁以下的儿童中,就有大约20人死亡。这个比例已超出了联合国用来定义饥荒死亡率的5倍之多。

  【新华社内罗毕2012年2月3日电(记者宋晨郭倩)联合国索马里人道主义协调员马克·鲍登3日在内罗毕宣布,索马里各地区饥荒状态已正式解除,但仍有数百万索马里人面临生存危机,救援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鲍登表示,由于联合国等人道主义组织的持续努力以及索马里有关机构密切配合,加之近来粮食丰收,饥荒对索马里的严重影响已“基本消除”。但饥荒的暂时消除并不代表索马里人道主义危机的永远解决。鲍登说,目前至少仍有234万索马里人需要“食品、饮用水、帐篷和其他救援物资”,预计到今年5月,救援形势将会“更加严峻”。他表示,如果有效的救援行动无法持续,目前已取得的成果很可能“付之东流”。为此,鲍登呼吁索马里冲突各方切实遵守国际人道主义法则,把难民的生存权放在首要位置,充分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以共同解决索马里平民的生存危机。

  根据联合国的定义,当一个地区20%的家庭极度缺粮,急性营养不良率超过30%,同时每1万人中每天有超过2人死亡时,该地区便进入饥荒状态。连年的战乱冲突和恶劣气候使数百万计的索马里人生活困窘。去年,索马里更是遭遇60年罕见的大旱,包括首都摩加迪沙在内的6个地区相继被联合国宣布进入饥荒状态。

  另一则消息时间更早些,是2011年8月14日--索马里混乱的状态已持续了20年。在这场大饥荒中,这个枪林弹雨、毫无法律秩序、被美国《外交政策》周刊评为最失败的国家无疑是灾难最深重的地方。据联合国统计,目前,索马里饥民已超过370万,占全国人口总数的一半以上。7月20日,联合国宣布索马里两个地区进入饥荒状态。8月3日,联合国索马里人道主义协调员马克·鲍登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宣布,索马里又有3个地区进入饥荒状态。至此,索马里出现饥荒的地区已达5个。

  同一则消息还说到--目前,联合国难民署、儿基会、粮食署等多个机构纷纷加大对索马里的救援力度。儿基会正在争取航空界的支持,希望通过免费或者低廉的价格,将位于比利时、意大利等国仓库储备中的补给食物尽快运抵灾区儿童手中。联合国粮食署7月底已开始向摩加迪沙以及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境内的难民营提供空运食品。不过,截至8月5日,联合国为应对东非饥荒宣布的25亿美元筹款目前仅到位11亿,其中针对索马里的10亿美元筹款还缺5.29亿。

  2011年8月21日的一则消息则提到了“死亡”这个刺眼的词。消息的题目为《索马里数万儿童因饥荒丧命》,消息称--据国际救援机构估计,在索马里全部750万人口中,约有360万人遭遇饥饿威胁,数万人死亡,死亡人中包括众多婴幼儿。而据美国方面的统计,在过去3个月的干旱和饥荒中,已有2.9万名5岁以下的索马里南部地区儿童死亡。随着炎热天气的持续,这一数字还将继续扩大。】

  2.海盗

  贫穷和死亡是一对孪生兄弟。我亲眼目睹了一个死亡儿童的“葬礼”--其实那不是葬礼,也不是仪式,而是一种无奈的日常行为。那是在我的住处后面,我看见一位父亲给自己的孩子挖坑,就在自家的院里,孩子就放在一边,他挖几下,都要停下来看一看,好像在估量这个坑的容量,坑不深,也就一米多吧,坑口是圆形的,挖好后,父亲毫无表情地倒提起身旁的孩子,把他放进去,就像栽菜一样。然后,父亲把此前挖出的沙土铲上,还会用脚在上面踩几下,把孩子埋严实。整个“葬礼”既没有鲜花、奶酒和果品,也没有送别的亲人,也许他们不是第一次,他们完全麻木了。

  这样的地方肯定会孳生海盗的。贫穷、靠海、战乱、有武器,当海盗又不用什么本事,只要有这个想法,有不怕死的胆量。我们那最有名的海盗叫迪卡,所谓乱世出英雄,那里许多人都仰慕他,甚至都学他抽烟喝咖啡的样子。

  迪卡原来也是一个挖矿的矿工,做得好好的,后来就去当海盗了,现在是相当有名的海盗头子。在那里,做海盗一点也不用羞答答的,可以光明正大,据说,还是哈比卜长老动员他去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迪卡是这里的能人,长老要他去尝试“生意”,带领大家共同致富,就像当年中国的“下海经商”。这样,迪卡当海盗就有了“奉主”的味道,就更加冠冕堂皇了。

  迪卡走的那天,带走了矿里的二十几个矿工。矿长知道后,一边气得骂娘,一边拿了冲锋枪要找迪卡拼命,后来被手下的工人死命拦住,再后来,事情传到了长老那里,哈比卜传出话来,要矿长识时务,要是矿长继续跟迪卡过不去,就封了他的矿。矿长这才不响了。

  在索马里有许多类似的矿,我们那个矿是萤石矿,这其实是肯尼亚的矿脉,肯尼亚山你知道吧,山上长有一种兰花叫肯山兰,在世界上很有名。肯山兰很漂亮,也很贵气,肯尼亚人叫它国王带,看起来跟我们老家的满山红差不多。春天一到,我们那的满山红到处都是,看得人头晕,以为是假的。但肯山兰却非常稀少,有点像西藏的雪莲。迪卡那个矿是金矿,矿长和意大利人有来往,因为我们那意大利人势力大,所以,矿长在那里也很吃得开。索马里的金矿是很有名的,网络上还专门有索马里黄金矿工的游戏。黄金是个好东西,可矿工却是很苦的。非洲的黄金多得数不尽数,但索马里的黄金却开采得不多。挖金矿和我们的挖法不一样,我们这就是石头,他那里是在石头里面淘金,听说那边的矿工经常能捡到自然金,就是不用炼的散金。索马里有一句话叫“黄金是太阳的私生子”,听起来有点像“出身名门”。而迪卡,连金矿都不想挖了,可见当海盗的油水有多么大啊,还不用劳累。

  做了海盗的迪卡也经常会回到矿里,每次来都会带走一些矿工,他也在发展自己的队伍,他的事业有吸引力,跟他的人也是挺多的。矿长无可奈何,每次都想找迪卡拼命,但又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在这里的事业也不算小了。

  索马里老是闹干旱闹饥荒,灾难似乎没有个头,一些穷人就去采矿场捡石头和砸石头,一周两美元,干不了几天就得了肺病,按照我们国内的说法,就是“因穷致病或因病致穷”。我的眼睛也是被石头砸坏的,当时眼珠子都砸出来了,还是几个工友把我送到了几百里以外的一个小诊所动了手术,不然的话,我早就瞎了。

  挖矿的一般都是穷人,但迪卡却有点贵族血统,他母亲和长老的关系很好,所以迪卡会统领人,会拉起队伍干大事。据说,迪卡的母亲曾经生育了十几个孩子,但她唯独喜欢这个迪卡,饥荒的时候,经常把奶留起来给他吃,其他兄弟姐妹都饿死了,都栽菜一样被埋在了地下,最后只剩下这个迪卡。听说,迪卡的母亲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在长老那里当慈禧太后一样供着。

  后来,迪卡当海盗的资格老了,做事的方法也有了些许改变,有一次出海回来,居然还给矿长送来了一台电脑,矿长高兴死了,不是因为电脑的本身价格值多少,他的财产可以买十万百万台电脑,而是因为迪卡不和他抬杠了,相互不记仇了。当天晚上,他设宴请迪卡吃饭,花了一千美元,还送了一些迪卡平时喜欢的拿铁咖啡。

  一千美元对矿长来说不算什么,可在索马里就很算什么。我刚来这边的时候,当地的物价还不算很高,现在不一样了,一般人连皮鞋也穿不起了。海盗来钱容易,自然也带动了物价飞涨。一千美元过去都可以盘活一笔生意,现在也和我们国内一样,就只能喝一顿酒。不过,矿长心里的这笔账他是会算的,“关系”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说白了,迪卡才是当地当下的长老,掌握着生杀大权。他能够和迪卡握手言和,或改善了关系,他的矿也好,平常做事也好,等于就平安了,等于就是赚大钱了。

  【2009年12月19日,《新京报》有一则消息说--过去一年多以来,随着索马里海盗横行无忌,海盗到手的赎金也与日俱增。该国物价持续上涨。两年前,索马里亚丁湾港口城市博萨索的一小块土地价值12000美元,如今却要20000美元,一双男鞋20美元,现在却翻了一倍还多,没有50美元买不下来。这种现象在其他索马里城镇也在上演着。在另一个海盗聚集的小镇艾尔,一杯茶的价钱已经是从前的三倍,这个价格比不少城市都高。在博萨索,路上的名牌汽车屡见不鲜,宾馆酒店等建筑也在火热的建设中。当地一个名叫安索尔·卡米尔的商人说,海盗赎金多了后,当地人的消费明显变得多了起来,生活品的价格水涨船高,特别是衣服、鞋和化妆品。他说,海盗买东西从不砍价,有时连零钱都不要,好像钱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

  索马里有句谚语叫“用一根手指头洗不了脸”,这句话的意思是人要团结,只有团结了才能做成大事,索马里海盗显然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不是三五成群,而是成群结队,一个海盗组织至少也有百十来号人,他们配备了先进的武器,也有坚实的后勤保障。索马里中部有一个叫霍比亚(Hobyo)的海岸,那里有一家商店就是专门为海盗提供饮用水、食品、香烟等等的。每当海盗有需要时,便会给店主打电话,店主随后就会把物品准备好,给海盗送过去。店主喜欢做海盗的生意,因为卖给海盗的价格是普通市价的好几倍,这也和发战争财差不多。但海盗不在乎这个,他们的钱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一样。其实索马里真正的黄金是他们的地理位置,亚丁湾被人称之为非洲之角,索马里就是黄金之角,所以它也助推了海盗的生长。

  海盗得到赎金后,一般都会做三件事,一是把一部分的东西分给部落的居民,这是他们的群众基础,且他们的家人也都在里面,像迪卡,他虽然做了海盗,但他的亲戚朋友都还在部落里,他就是做做样子也会做的。哈比卜自然是分得最多的一个,没办法,在部落里,他的地位在那里,谁也撼动不了;其次是部落中的祭司及其他公职人员,虽然整个社会落后,但管理人员却一个也没有少;虽然东西不多,但比起国际社会的救援,那还是很及时的。因此,海盗们上岸的日子,也就是部落的人们狂欢的日子。

  剩下的,海盗会改善自己的生活,建一幢别墅,或者纳一房二妾,都是当务之急,他们其实也是今天不知明天的人,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所以,过好眼下的每一天,该享乐时就享乐,也是他们的生活哲学。

  最后一个,也是一笔最大的开支,就是买军火,基本上是收入的一半。迪卡曾经说过,要想继续活下去,不但要有勇气和胆魄,还必须跟外面比武器,这也是他们的立足之本,对抗也是为了生存嘛。

  3.情殇

  我们的矿长是个肯尼亚人,据说他也是一个部落长老的儿子,不是所有的部落长老都搞世袭制的,他就没有当什么长老,他也不喜欢。他喜欢搞点实业,以前也做过生意,后来就开矿,其实也像我们国内一些矿一样,是承包的。所以他对哈比卜的完全靠救济的政策很不以为然。

  我们矿长比我大十来岁,他在杜萨已经有十多年了,他在老家有一个老婆,连孙子都有了,但他人老心不老,又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一个部落美女,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黑珍珠。

  虽然叫黑珍珠,但在我们看起来很难看,干巴巴的,就像一粒小乌豆。索马里的黑人是没有经过优胜劣汰和杂交的,颜色和体质都要差一点,不像美洲那边的黑人,黑里透棕,肌肉像橡胶一样。可矿长对黑珍珠喜欢得不得了,老挂在嘴上,BlackPearl,BlackPearl。这也应了我们这里的那句话,男人一有钱就变坏。

  黑珍珠那年十四岁,但在索马里已经算是个大姑娘了,一般说来,索马里女人到了十三四岁就要结婚,据说,阿拉伯一些国家还有更早的,九岁结婚的都有。这里的女人,结了婚就生孩子,一直生到四十多岁,根本就没有什么漂亮可言。

  矿长喜欢黑珍珠,不是想让她做“小三”,而是要娶她为妻。索马里允许男人们娶二房,只要你娶得起。矿长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所以追女人的手段也比较老套,就是不停地给黑珍珠家里送东西,吃的喝的,送得最多的是我们矿里的萤石,还有加工好的萤石手镯、项链。黑珍珠父母一点也不客气,照单全收。第二天,就拿到Mercato(自由市场)卖给意大利人了。这在我们温州叫没有“社会规矩”,拿了东西不办事。而黑珍珠也是个“铁蛀虫”“石板刨”,就是不吱声,最后,还跟了迪卡手下的一个大副跑了。

  迪卡的队伍有点不伦不类,在海上它像船队,在部落它又像一支部队,他的大副就像是第一副船长,主持甲板部的日常工作,主管货物的运输管理,以及设备的维护保养。要换了部队大概就是后勤部长,或者是军师。这也可以看出,现在的海盗也有非常强的管理意识。索马里最大的海盗团伙“索马里水兵”那里,也有“大帅”、“少帅”和“财政官”。迪卡下面搞了个“大副”“二副”什么的,也是很正常的。

  大副勾走了黑珍珠并没有独享,最后还是把她领到了迪卡面前,迪卡见了后立刻就被她迷住了,当晚就把她留在了别墅里。非洲女人本来就穿得不多,据说,黑珍珠去时连衣服都没有穿,就是用一块布包裹着,这可能也是从我们过去的皇帝那里学的,就像核桃去了壳,吃起来方便。

  矿长受不了黑珍珠跑了的这个刺激,他连开矿的心思也没有了,那些天,我们都看不到他的人影,生产也逐渐停顿了起来。后来听说,矿长偷偷摸摸地跑教堂去了,隔几天就会去一次。教堂,就是黑珍珠他们的家,他们一家都信奉基督,黑珍珠还是个修女,他们都住在教堂里。但是,黑珍珠跟了迪卡之后,迪卡就把这个教堂给占领了,给自己当大本营了。他真是打劫和生活两不误。

  索马里女人都喜欢做海盗婆,这也是现在的价值取向,觉得这样很风光。在黑珍珠眼里,迪卡不仅是个富翁,也是个英雄,她才看不上光有几个小钱的矿长呢。

  矿长一开始去教堂只是为了去看看黑珍珠,在他的心里有想带黑珍珠私奔的念头;后来有一次,据说被迪卡碰到了,被揍了一顿,矿长的决心才慢慢地大了起来,想找机会暗杀迪卡了。这还有点男子汉气魄,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决斗去杀人,这事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那些天,矿长经常把枪挂在身上,那是把苏制冲锋枪,没事的时候也装模作样地擦擦。索马里几乎人人都有枪,打了那么多年内战,民间也散落了很多枪,现在又是这么乱,大家都有自卫意识,就把自己给武装起来了。在索马里,买枪就跟买菜一样,集市里就有,而且也不贵,比如一把勃郎宁手枪,5000先令就够,还搭来几十发子弹,比白菜还便宜。(据最新的国际货币兑换汇率,1索马里先令=0.0039人民币,也就是说,5000先令仅仅相当于人民币19.5元。)

  迪卡的势力越来越大了,有一百多号人,三个月出海一次,回来再玩三个月。他平时开着吉普车出入,前后都有人跟着,在杜萨威风八面,没有人敢惹他。住处也壁垒森严,保镖像铁丝网一样围着,想下手还真不容易。但矿长实在是喜欢黑珍珠,且下的功夫也大,中途突然被打劫了,他咽不下这口气。现在更是骑虎难下了,于是,他准备暗杀迪卡。

  可惜,矿长没有成功。那天晚上,矿长提着冲锋枪,踏着月光来到了戒备森严的教堂,他白天已经摸好了路,从下水道进去。迪卡不在。黑珍珠在做祷告,她的周围都是迪卡的手下,根本近不了。在一个幽暗处,矿长终于等到了黑珍珠,他告诉她,跟迪卡是没有出息的,每天都为他提心吊胆,说不定哪天就葬身海底了。矿长要带走黑珍珠,他说凭他一个矿,他能让她一家吃香的喝辣的,过上稳定的生活。你猜黑珍珠怎么说?她说,要走可以,你得先杀了迪卡。女人的心就是Vizioso(意大利语“狠毒”的意思。)她不同意也罢,劝说几句也罢,她明知道矿长杀不了迪卡,还要给他开这样的条件……这也是后来人们传说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些什么。

  矿长答应了黑珍珠,可怜的人,一大把年纪了,被爱情烧得失去了理智,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他提着冲锋枪就等在迪卡的房间门口。嗨,我们矿长,其实人还是不错的,那次我伤了眼睛,他还来看过我,叫我好好休息,工资也没少我,资本家也不都是坏人。后来迪卡回来了,你想想那场面,矿长还没有举枪,就被迪卡的手下打了个“马蜂窝”。后来,我们在教堂门口见到矿长,那个惨啊,头都没了,身上有几十个枪眼,还有鞭打的伤痕,估计还把他“鞭尸”了。后来我们是在一条臭水沟里找到了他的头颅,眼睛还睁着,但都认不出是他了。

  再后来,我们的萤石矿也被迪卡霸占了,我们工人走的走散的散,我也就是那以后回来的。没意思,非洲这地方没意思。当然,我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个回来的,说实话,八年了,我在外面也已经待不住了。在老家矾矿的时候,虽然我都要看岳父岳母的脸色,虽然我在家里没地位,但怎么说我还有个家,家里还有人等我回来吃饭。在外面,没有人等我。平时虽然累啊忙啊会忘掉一些烦恼,虽说有个钱源在那里汩汩地冒,让家里人吃穿不愁,但是,人生在世,又不只为了钱财,父母、妻子、孩子,这几个人,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忘不掉的,放不下的。所以我要回来。

  第三部华侨家族史

  1.家史

  有朋友的人,像草原一样广阔;没朋友的人,像手掌一样狭窄。

  多少年,我就是抱了这样的人生信条,在外面生活,在外面发展。我的前辈告诉我,温州还有句古话:朋友千个少,仇人半个多。今天我又多了你这个会写文章的朋友,我很荣幸。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