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亲人？村委会的老大爷

　　村委会看大门的老大爷今年76岁，腿脚灵便，神采奕奕，听村委会阿姨们说，他前几年突发脑溢血住过院，康复之后，很是注意健康问题，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身体健康是为儿女们省劲儿。”

　　“我是神仙，猜你会来”

　　大爷50多岁的时候，老伴得癌症去世，有两个儿子，没怎么念过书，靠开出租车和送快递为生。如今已经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了，偶尔大爷会抱着小小的重孙子来到村委会，那一天，小院会特别热闹，因为大爷会比平常更加兴奋。

　　每天下午五点以后，村委会的阿姨们陆续下班回家，大爷把大门一锁，这小院就剩下我们祖孙两个，我常常在大爷关上大门的那一个刹那，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小时候，也是这样被爷爷锁在院子里，他陪我玩耍和游戏，直到我再长大一些，意识到大门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大爷话不多，总是笑呵呵的，满头白发，满嘴放着光的“金牙”。他的工作就是看护村委会。后来，我偶尔看到大爷扫大街，还有清理村里的公共厕所，我问大爷年纪这么大了，干嘛还这么辛苦，他说孙子快结婚了，能给攒点算点。大爷把后面荒废的大院子刨开，种了些丝瓜和豆角，也有黄瓜和玉米，我从未见过大爷去打理这些庄稼，却总是在窗台上，收到他悄悄放下的粮食和蔬菜。有一天凌晨我拉肚子，跑去大院如厕，目睹大爷弯腰播种，犁地，那是凌晨四点多，之所以这么早，是因为接着他要去扫大街，清理全村人的粪便，打扫村委会，烧水给村委会的阿姨们。有一次村里开会，有人抗议他赚钱太多（扫大街和扫厕所600，村委会看门400）要求给“老头”降工资或者换其他人。大爷不说话，悄悄地走开了，第二天早晨起来，依然去扫地，拉粪，锁门……默默地做着自己的那份事儿。我替大爷抱不平，大爷笑：“那有什么的呀，不让干不干不就完了，干一天就干好喽。”后来再没人提过这个事，也就慢慢平息下来。

　　大爷很少跟我说他自己的故事，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住在村子里一条巷子深处，刚来的时候，我常常记不得带钥匙，骑车一路打听找到了大爷住的院子。一边走一边喊：“大爷，大爷。”结果整条巷子的人都被我喊出来，唯独不见大爷。出来个妇女探出个脑袋：“你找谁大爷呢？哪个大爷？”我说村委会看门的曹大爷。找了大半天，大爷不紧不慢地出来了，也不答应，半掩着院门，背着手杵那儿。我还低着脑袋往前走，挨个问呢，抬头，看见大爷笑呵呵看着我。

　　“哎呦，大爷，您听到了也不答应一声，吓死我了。”

　　“别嚷了，听见了。”说着从老旧的上衣口袋里翻出钥匙，拿在手里，笑。

　　“哎，您怎么知道我来找您拿钥匙呢。”

　　“我是神仙，猜你会来啊……”他半倚着身子靠在大门上的样子，像个老顽童。

　　一语破天机

　　我来到村里以后，常常买一些需要和不需要的东西，一来装点我生活的环境，二来，也消遣这些孤寂难耐的日子。于是，大爷常常看着我大包小包接快递，跟在后头。

　　问：“又来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我习惯当着大爷的面把包裹打开，满足他的好奇心。有一次，我买回来一个咖啡壶，手动虹吸壶的套装，里面有一个磨咖啡豆的小的磨粉机，我迫不及待打开准备给大爷显摆显摆结果，磨粉机怎么都不工作，上下齿轮连接脱落。大爷在边上看着我忙活，我一脸窘态，无奈地看了看他，大爷依然经典神态，背着双手离我2米地方，不怀好意看着我，“磨呀，你磨啊你。”我苦笑不得，瞬间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大爷不紧不慢地拿起那磨粉机瞧：

　　“跟那磨面的磨盘似的……”大爷一语道破天机，佩服佩服。

　　“你这就是个摆设，谁使这个磨豆啊，照我看，你又被骗了。”我瞬间崩溃，拿着工具箱开始研究这个骗人的玩意儿。大爷看我笨手笨脚，接过来轻车熟路开始拆卸，一边拆一边讲，“这个螺母管这个，那个转盘管磨粉，这两个齿轮连接处捧在一起才能把豆子磨好……“我在一旁惊呆了，大爷深藏不露啊，以后再不敢穷显摆了。

　　又有一次，我兴高采烈从丽江买回来个非洲鼓，据说是羊皮，整木掏空，音质非常好。搬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坐在院子里开始打鼓，想象我在丽江古城的纳西小院，云淡风轻。当我打得尽兴，唱得欢快的时候，大爷又神一样地出现了。

　　“你这使什么做的？”

　　面对如此“虔诚”的求教者，我那文艺青年的虚荣劲儿又来了：“大爷，您看看这鼓皮可是上好的羊皮，这鼓身是特制的桃木，整木掏空，您看看，无缝连接，这音质堪称完美啊。”

　　大爷用有点变形的中指关节敲了敲鼓面：“你这个小孩，老是上当，这是猪皮！”

　　我瞬间火冒三丈，兴致全无。“老头”却不管不顾接着理论：“羊皮不可能这么粗的毛孔，我在新疆卖过羊肉，现在，闻着羊肉味我就恶心。别说一块羊皮，羊身上任何一个部位，我都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大爷振振有词，有理有据的样子，就知道，我又被骗了。

　　“再看看你这个桃木，不是拼的才怪呢”说着他去拿了个砂纸，轻轻几下，划去了上面的涂漆，那些漂亮的纳西文字组成的图案，褪去之后，拼接的痕迹清晰可见。我瞬间无语，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看到了最美的夜空

　　每年的冬天，大爷很难捱。村里没有集中供暖，大爷住在村委会，只有一个不怎么好使的电暖气，我住的屋子好歹还有个空调，再加上电暖气的热量，勉强度过寒冬。大爷究竟年纪大了，耐不住严寒，难免生病。去年，我眼见着大爷一天天感冒不见好，咳嗽越来越严重，问他吃药了吗？起初他就死扛着，说过了这几天就好了，后来又问，他拿出几片几乎发黑的消炎片，从一个小纸袋子里挤出来吃，仍旧不见好。我去药房，买了些糖浆和治咳嗽的西药，搁在他窗台上，叮嘱他每天吃。又过几天，不怎么咳了。早晨扫雪的时候，笑呵呵看着我：“甜甜的，还挺管事，谢谢啦。”然后接着扫雪了。

　　又到了一年的冬天，赶上我得去学车，七点的课，两个小时路程。早晨五点就得起床出门。第一天，我出门，漆黑的天儿，空无一人的村子，没有路灯和行人，偶尔有几声狗吠，我出门没走几步，又返回来了，还是有些心生恐惧。天亮的时候，大爷看我还在，知道我因为怕黑，耽误了上课。

　　“哎，太难了，太难了……孩子学个习太难了……”他总是念叨我在这儿太难了，我太熟悉大爷这声叹息，但是一直无法判断这叹息里包含着怎么样的情绪。

　　晚上，大爷把拉货的平板车擦了又擦，铺好木板和报纸，备着放在院子里，这以后的每一天，大爷都会准时在院里等着我，护送我穿过村子里那条漆黑的夜路，看我上车离开。他因为担心我迟到错过早班车，会在四点半就起来穿好衣服，站在院子里，五点一到敲我的房门，叫我起床，五点十分，等我坐车。

　　一直以来，我都有拖延症，不到最后的时刻绝对不会提前一点点，习惯熬夜，然后一觉睡到自然醒。但是，这个老人，每一天都会在初冬的寒风里等我起床，送我离开，这件事强烈刺激了我，早早睡觉早早起床早早离开，好让大爷早早回家少受寒风侵袭。每天，我坐在木板搭成的车座上，听着老旧的平板三轮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穿过村里最黑的那段路，抬头，总有一路的星光璀璨。大爷依然不怎么说话，只顾奋力前行。碰上刮风的天，这路就更加艰难，我会要求下车，跑几步跟着大爷，他不停车拒绝我的要求，总是说：“赶紧的吧，晚了没车了。”

　　写到这眼眶有点湿润，我又想起大爷破烂的衣衫、脱线的大衣，以及那辆花了300块钱，骑了8年的三轮车。我想，在很多年以后，我一定会记得，在这个遥远的村落里，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护送我走过一段路，在那段路上，我看到了迄今为止最美的夜空，也是在那段路上，老人用自己沉默的力量给一个因为惧怕黑暗踌躇不前的年轻人注入新的能量，一种接了地气之后的，朴素的勇敢。愿大爷康健，平安喜乐。

　　文/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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