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笑起来

  • 来源:海外文摘
  • 关键字:贝尔麻痹,微笑,笑声疗法
  • 发布时间:2015-05-15 09:00

  试想当你满心欢喜,试图通过微笑来表达内心感受时,脸部肌肉却出现麻痹。这时你会发现自己失去了表达快乐的能力,人生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作者乔纳森·卡尔布患有贝尔麻痹,无法像常人一样自主、自然地微笑。但他并没有丧失对未来的希望,他坚信自己有微笑和享受快乐的权利。

  面部麻痹

  我最后一次正常地笑是在2002年2月1日的晚上,当时我正跟老友外出吃韩国烤肉,和他抱怨折腾我好几天的头痛,像有根刺穿透在我头顶和喉咙里。“那我们寄一把耐用的钳子给你吧。”其中一些朋友如道晚安似的跟我说笑。第二天早晨当我醒来时感到面部十分松驰,我以为是身体在同一个位置睡得过久造成的。但当我在浴室里照镜子时,却发现左前额没有褶皱了,笑的时候鼻子左边根本无法收扰,右眉可以扬起,但左眉却不行,右眼可以眨,但左眼连闭合都吃力,头也感到阵痛。

  在急诊室里,医生淡定地说:“这是面神经麻痹(贝尔麻痹)。”如描述流感症状一样,她告诉我这是因第七脑神经发炎而引起的一种常见的、暂时性的面神经麻痹。那天我带着医生开的强力镇痛药和保护角膜的眼罩回到家。直到周一,我回到医院复查,竟被医生告知肾脏出现衰竭。到周二时,我开始出现头晕症状。炎症已影响到第八脑神经(该神经控制内耳,它跟第七脑神经穿过一对细小的管道,分布于颅骨的两侧),它可能受到左侧管道不规则管壁的挤压,已出现损伤。

  几天后,我的肾脏开始恢复正常。6个月的理疗恢复了我的平衡感,但第八脑神经并未恢复。经治疗后,双眼已可控制内耳的一举一动,辅助大脑平衡。通过治疗,第七脑神经发炎是可以恢复的,但只是部分性的恢复,如功能性传导神经,它如同一束厚线依附在大面积的面部肌肉里。当这些厚线“被侵犯”时,如医生所说,连接面孔上部的线会首先痊愈,但那些连接面孔下部的线恢复得往往较慢,而且有时会因重接的动作拖泥带水而搭到错误的神经上。

  就这样,我又恢复了眨眼、皱眉和聚精会神的能力。但之前与左颧肌部位相连的神经与左侧颈阔肌连结在了一起,二者延伸到颈部的肌肉将下巴和嘴向下牵拉,医生称这类情况为“联带运动”。在过去13年里,当我微笑时,微笑的一边脸和皱着眉的另一边脸组合在一起就像是人们拔河时的表情,看上去既高兴又惊骇。

  微笑作为非语言沟通方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它表达了亲切和热情,示意着接纳、率直、结盟、充许、激励、欢快、兴致,表达了人类对被关注的渴望,也有讨好、诱惑、息事宁人、反对、蔑视、尴尬的含义。有些人不常微笑,有些人则不爱笑或笑得牵强。自发愉悦的微笑在100米远的距离都能被认出,可见微笑的力量有多么大。

  如果一个陌生人走过来对我微笑,而我也试着抱以微笑时,我看到他的表情逐渐变成忧虑和谨慎。我在大学里教戏剧,但当我在开学第一堂课走进教室时,新生总会对我感到不解,因为我的表情给人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错觉。我不想使他们感到困惑,所以我试着尽量做出正常的表情,但一向平静、寡言、淡笑的表情如今却看起来小气、傲慢、和虚假。如果有令我开心的事出现,我会试着微笑,但笑的时候我感觉左脸像是要被橡皮筋拽下来。

  我的办公室挂有一张我和比尔·克林顿的合影。当比尔·克林顿访问学校时,作为其忠实粉丝我激动不已。镜头里我的面部微微倾斜,我尽可能用双眼表现愉悦心情,并努力使嘴部保持自然状态,看起来不那么畸形。很多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不禁莞尔,认为我讨厌克林顿,事实上,我一直都很欣赏他。

  自然地微笑

  19世纪法国科学怪才杜氏是首位研究人类脸部肌肉动态效应的科学家。他著有的图集囊括了面神经麻痹的各种症状,各类面部肌肉畸形患者均可在该图集中找到与自己病症相配的图片。杜氏废弃了关于面相的伪科学理论,即通过面相读懂人的品性。他发明了一种设备,其访点连接实验对象的面部肌肉后可刺激其面部神经,然后拍摄下肌肉收缩的状态,编辑成相互独立且与人类情感一一对应的肌肉运动目录。

  杜氏认为自发愉悦的微笑不是装出来的,因为这是脸部两边肌肉同时收缩的效果。实际上,人类只需有意识地收缩一边肌肉就可以微笑。多数人能自觉扬起嘴角以示愉悦,但真正的愉悦表现在眼里,这需要眼轮匝肌收缩才能做到,因此眼眶周围的括约肌才是表达愉悦情感的关键。括约肌所产生的效果毋容置疑;将下眼睑轻微托起,并将眼部周围的肌肤向内推动,从而使双眼看起来炯炯有神。

  经证实,某类人群具有可自行活动肌肉的能力。例如,演技派的人群可通过想像力来笑逐颜开,就像他们作出热泪盈眶、惊慌尖叫、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样子,关于梅丽尔·斯特里普在出演《廊桥遗梦》中大笑的镜头,她后来坦言,自己之所以能够演得如此惟妙惟肖,在于她每次都会联想起搭档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忘记台词的模样。总的来说,眼部肌肉收缩功能的正常与否是真笑和假笑的本质区别。

  在接受治疗的3年后,我开始试着像以前那样微笑。我意识到,当我见陌生人时,为了避免茫然和不自然的表情,我要刻意控制面部表情,保持神情淡定。但医生告诉我这样做会使病情恶化,于是我决定不采用神经外科的矫正治疗方案。儿子山姆鼓励我要尝试创新疗法,在他8岁的一天,当时他正坐在我对面的地板上摆弄一部相机,当看到我用手指撑着自己病怏怏的脸时,山姆激动地说:“嘿,快看,你刚才可以笑了!”他随即按下了快门。的确如此,照片中的我笑得那样自然。我的妻子朱丽发现,当我拥紧她,和她亲昵时总能流露出自然的微笑。

  我认为治病的第一步是找到患病原因。杜氏的医著告诉了我答案。该书阐述了一种当代科学家称之为“整体处理”的现象,这一现象中牵动面部表情的某一处肌肉可能会影响整个面部运动。例如,疑惑的表情仅需通过皱眉来表现,但研究表明作出该表情需要用到其他肌肉,比如控制上唇的肌肉。我的情况很幸运,因为面部上半部分的神经功能已经恢复。当我高兴愉悦的时候,眼睛周围的眼轮匝肌会随之收缩。朋友们会从我的眼睛里看到笑意,从而忽视我面颊和唇部的异样。

  过去十年的研究结果表明,人们更喜欢脸部对称的同伴,并认为拥有对称脸孔的人健康且生育能力强。人的大脑能在认出某人之前判定出他的面孔是否有吸引力或威胁。这种在几毫秒内作出的判断很大程度上受目标异常特征的影响,如疤痕、疹斑或是明显的不对称。我意识到自己在社交上最大的挑战在于要找到适当的方法,让别人在仅凭第一印象评价我之前更多地了解我。我不可能避免自身缺陷带来的影响,但可以让别人晚一些发现我的缺陷。

  微笑策略

  当正常人想要表达某种东西而又说不出来时,通常会选择其他的表述方式。然而一些口吃者却能逐步纠正自己的错误,并最终表达他们的本意。我认为口吃者的表达方式同样适用于我。几年前,在我家的一次聚会上,一个客人抛出了一个颇具争议性的话题——纽约的新自行车道。一位朋友激动地说:“我真是讨厌那些骑自行车的人。”我小心地给出反对意见,“我很喜欢他们。”语气温柔,并露出一个我能支配的最友好的笑容。

  “没必要这么讥讽挖苦吧。”朋友说。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理解你说的话……”然后我开始打圆场,用语言来表达表情所无法传达的东西。我的笑容是荒诞扭曲的,但眼神促发了整张脸的假象,不带一丝敌意的假象,所以她也就立刻变得和颜悦色了。

  有时,我还需要更多的小计谋,其中之一就是“掩护进攻”,这与篮球或足球比赛中的“掩护战术”十分相似。“掩护战术”即持球人利用一个相对静止的队友做障碍物,以便自由做出传球或投篮等进攻动作。在生活中,我利用此计成功掩护住自己的“畸形表情”。当我不停走动或站在一群人中间时,我让妻子或事先商量好的朋友待在我的左面。我是在一次晚宴上想到这个好主意的。老朋友们恰巧都坐在我的左侧,而我刚刚认识的人则坐在我的右侧。晚宴临近尾声时,我才发现完全不需要口吃策略。没有人疑惑地看向我,新朋友们看见的只是我正常的一面,而我左侧熟知我的老朋友们已经掩护了我的大部分畸形表情。

  除了上述的两个方法外,我还发明了一个“微笑捷径”——“克拉克·盖博式笑法”。如果我从远处走近某人,我会低头微笑,并且沿着眉毛的方向凝视。利用下巴的压力来保持嘴巴不变形,抬高右嘴角而不让左边的下垂。走近后,我再慢慢抬头,放松嘴和脸颊,最后再做一个和蔼可亲上扬眉毛的动作。这一连串的动作意在使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脸部上方,看起来十分像好莱坞著名男影星克拉克·盖博的招牌式微笑。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还算比较幸运。在神经病学候诊室里,我看见一些病人,他们的面部表情几乎没有恢复,即使在患病几年后。他们的脸颊向下耷拉着,眼睑下垂,嘴巴向一边垂着好像不断地想要够到一个吸管一样。对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来说,外科医生会将一个微小金制重物缝入麻痹患者的眼睑内来帮助他们合上眼睛。

  畸形微笑对我最坏的影响就是它抑制了我的快乐体验。正常人的脑部在发笑时可以接收到反馈信息,这种信息在传达快乐的同时也增强了他们的幸福感,而我的大脑无法接收到这种信息。因为无法正常地笑,我险些精神崩溃。当我尽最大努力去笑时,我最初的欢乐感已经破灭了,首先是左眼的斜视,它扰乱了我的视线,然后我的精神变得异常涣散。我被主观的、不和谐的感觉冲击着,就好像处于睡眠的边缘,昏昏沉沉。

  很长一段时间,我曾一度绝望,觉得再也不会体验到真正的快乐了,直到一年前我读了安格斯·特鲁贝尔的《笑的简史》,我才想到也许可以找到微笑的替代法。书中讲到了一些日本人对笑声能够减轻过敏反应的研究,和印度瑜伽馆推出的可以缓解压力的“笑声疗法”。这本书告诉我,一张笑脸不是非有颧大肌收缩不可的,使用一种替代表情也是可行的。我能找到这样一种笑法吗,不带笑容的笑?

  几乎所有类型的笑都是从微笑开始的,但是每个人笑的方式是不一样的。窃笑及鼻式笑法的人会把嘴巴闭上,傻笑和哼哼笑的人会从分开的牙齿中发出笑声,狂笑和吠笑的人通过张开喉咙和嘴巴发笑。我以前的笑法是张嘴大笑,这使得我的眉毛微微上扬,并且会有一个酒窝。最近,通过反复试验,我已经调整了这个表情,找到了一个稍微不同的肌肉状态——嘴更趋于O形,唇呈现出一种半褶皱状态,这能使我的笑更可接受一些,并且对颧大肌的要求会少一些。只要不刺激我那煞风景的颈阔肌,不让我的脸颊松弛下坠,我就不会觉得不舒服。

  实际上,每次微笑时我都要至少重复3次。第一次的笑容总是让人感到莫名微妙,到了第二次或第三次笑时脸部才会配合的好一些。看起来我的笑至少要先拉动一次颈阔肌来唤醒我的肌肉记忆,从而唤醒它的自身完善程序。我还遇到一个难题,笑后会打哈欠。遇到这个情况时,我就将头后仰,让下巴放松下垂,这个动作刺激我发出抱怨似的笑声,比如哈哈和吼吼。

  由于早在之前就已商定好要为《时代周刊》杂志去采访斯蒂夫·马丁(美国著名喜剧演员),所以即使还无法正常走路,我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个任务。一部分原因是我确实想见他,另一部分原因是我想使自己确信我正在康复。我本想着在排练大厅同他谈谈(他之前改编了一部名为《男衬裤》的德国喜剧),但他提议把采访安排在午餐时间。他告诉我,他认识很多患有贝尔麻痹症的人,包括一个著名的电影明星。我相信他一定会知道,对于我来说,把食物放在口里有多么困难,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和我一起慢条斯理地评价起这部古老的德国喜剧。

  那次采访让我受益良深,我想我应该忘掉虚荣、精心的策划以及别人的反应。我记得马丁在影片《旅途冒险记》中有一个著名的咆哮语。他说:“先收起你那陶醉而又丑陋脸颊上的那副蠢驴似的笑,再开始吧!”对于这段话我的回应将是:“我正在尝试!我正在努力!”

  乔纳森·卡尔布/文 斯眉/译

  [译自美国《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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