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萨米人

  • 来源:海外文摘
  • 关键字:萨米人,DNA,凯于图凯努
  • 发布时间:2015-05-15 09:37

  萨米人是居住在北极地区的欧洲最大原住民族群,他们以饲养驯鹿为生,在冬天要经历长达几个月的极夜天气。美国女企业家劳拉·加洛韦在一次DNA测试中意外获知自己有萨米人血统,于是她决定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只身前往位于瑞典的萨米人居住区——凯于图凯努,开启了自己的寻根之旅。

  迁徙

  3年前,当我第一次抵达基律纳(瑞典北部城市)机场时,我还记得机场的液晶显示屏上清晰显示的几个大字:零下15度。下飞机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海,我的面颊瞬时冻得通红。我为何要来到萨米人生活的地方?这一切还要从40年前说起。

  1975年1月,那时我刚刚3岁,36岁的母亲在这一年由于突发心脏病离世,那时的我并不知晓死亡的含义。很快,父亲和另一个女人重新组建了家庭。在这个新的大家庭里,我虽然有了许多哥哥姐姐,但却始终感觉自己与这个新家格格不入。我一直觉得只有母亲才是我的亲人。但我对母亲却了解甚少,从亲戚口中得知母亲一家早年从威尔士搬到美国。我的头发是棕色的,眼珠是蓝色的,但眼睛看上去有些像亚洲人,这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世背景。

  直到3年前,我终于决定开始自己的“寻根之旅”。“23 and me”是一家通过测试DNA来帮助人们确定自己的祖先的医疗组织,在这里我接受了DNA采集、分析,结果显示我拥有100%的萨米人血统。萨米人是北欧地区的原住民,在谷歌上,我找到了很多萨米人的图片,他们与我的长相十分相似,眼睛都是扁形的。两年前我曾去北极探险,那时的我就已深深爱上了那片极冷之地,但如今,我要带着寻根问祖的使命再次探寻北极,这让我感到一丝陌生和恐惧,因为我将要接触的是一种全新的、完全不同的文化。

  我在纽约长大,大学毕业后开办了一家传媒咨询公司,在得知自己是萨米人后裔后,我开始学习萨米人的历史和文化。萨米人的祖先要追溯到4000年前,他们在欧洲靠近北极的地区定居并繁衍生息,这片区域横跨如今的挪威、瑞典、芬兰和俄罗斯北部的科罗拉半岛。萨米人有自己的文化、国旗,在瑞典、挪威和芬兰还有自己的议会。萨米人熬过了世界大战和煤炭开采危机,在灾难中逐渐适应世界环境,形成了自己具有强大包容性的独特文化。

  第一次到基律纳时我还有另外一个收获。拥有407年历史的约克莫克是基律纳的一个城镇,这里居住着大量萨米人,他们在这里贩卖驯鹿、海豹皮、炊具和袜子,吸引了不少游客,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受到家一般熟悉的感觉。

  后来,我受邀来到挪威芬马克郡的凯于图凯努自治区,参加当地的一个婚礼,结识了一名叫佩德的牧人。我开玩笑地说我们很有可能是同一个祖先的后代,他只是笑了笑,很安静、不善言谈,但我感觉到他沉默不语的背后隐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临走之前,我们在脸谱网上互加好友。佩德很少用英语和我聊天,回到纽约后,我和佩德基本靠谷歌翻译器才能理解对方的信息。前几年我也曾去看望佩德,但由于天气恶劣,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照顾牧群上了。

  在我们初次相识后的一年,我决定离开纽约,和佩德一起生活。就这样,我从纽约飞到斯德哥尔摩,接着乘坐夜班列车来到基律纳,而佩德开着他的大众敞篷车,早已守候在出站口。当我提着行李看到佩德的那一刻,顿时对未来感到无比迷茫。我来这片未知的土地究竟要做什么?

  经过5个小时的车程,我最终来到了我的新家——凯于图凯努。这时正值夏天,积雪早已融化,翠绿的枝芽点缀着这片被积雪封存已久的土地。冰冻的河流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徐徐流淌,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游满了北极红点鲑和鲈鱼,大片的芦苇和杂草随风摆动,从远处看,整个景象惊艳动人。

  此时正是驯鹿每年的迁徙期,在我到达凯于图凯努时,它们正在距离海岸线350公里的位置,和它们在一起的还有勤劳的牧人。佩德本该是其中的一员,但由于我的到来,他不得不把工作交给其他牧人,抽空来安置我。来到这里后我学会了和牧人沟通的第一法则:永远不要问他们何时放牧归来,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定居

  这里人烟稀少,但是有很多蚊子,不到几天时间我的身上就被蚊子叮得全身浮肿。体型庞大的欧洲喜鹊不时从天空飞过,红狐狸也偶尔在草地中漫步。我的新家位于一个有着3000名居民的小镇,分布在北极冻土地带,与挪威93国道相邻。最近的机场是位于挪威阿尔塔镇的阿尔塔机场。凯于图凯努是萨米人畜牧文化的发源地,如一位萨米人所言:“这是包含在一种文化中的子文化。”这里除了畜牧文化,还有河流文化、海洋文化、森林文化。在这里,几乎每个人都与驯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就包括佩德。

  佩德在13岁就退学了,转而成为一名全职的牧人(萨米语里是“Boazovazzi”)。牧人过的是一种粗犷、独立的生活,人们的贫富状况完全取决于冬季的寒冷度。由于北极地带气候条件变化异常,牧人将大量时间都花费在伴随动物迁徙上,他们没有假期,在北极地带一待就是数月。“无论我去哪里,我心中牵挂的只有驯鹿,”佩德告诉我,“它们有足够的食物吗?它们过得好吗?这就是我的生活。”

  佩德帮我租了一间公寓,在凯于图凯努的北部,旁边是一处温泉。我很喜欢自己的新住处,一层有3个房间,一个铁制的火炉,一个大的花边玻璃,还有网速极快的互联网。在刚到的几天里,我马不停蹄地去了很多地方。这里的人并不注重自己姓什么,可能是因为所有人的姓氏都是同一个。名字也大都相似,比如很多人都叫贝丽特(Berit)、瑞新(Risten)、萨拉(Sarah)、米克尔(Mikkel)、奥勒(Ole)和佩尔(Per)。人们进门前从不敲门,拜访者经常搞突然袭击。

  语言不通并没有成为我们交流的阻碍。佩德的妹妹萨拉、安娜和贝丽特是我认识的第一群朋友,和其他萨米人一样,她们住在传统、舒适的房屋中,和住在现代社会的人做着同样的事情:网购、做披萨,在校董事会工作或从事护士、教师等职业。虽然房屋建筑风格和现代家庭建筑风格如出一辙,但萨米人往往在家里的花园中搭建圆锥形帐篷(萨米语lavvu),作为他们的避难所,当然也是一家人在一起消磨时光的好去处。

  每当周末佩德出去时,我们经常和孩子们到帐篷里玩。地下铺上了厚厚一层树枝、上面再盖上驯鹿皮,踩上去暖和而舒适,帐篷里立着一个矩形铁桶,用来生火做饭,永远弥漫着浓浓的鹿肉和咖啡的香味。做饭之余,姐妹们还教我学习萨米语,我深刻感受到食物在萨米人心中的地位是如此之高,似乎每个萨米词都是从厨房用具中演变而来的。

  对我来说,萨米语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萨米语与挪威语、芬兰语和瑞典语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但我对这些北欧国家的语言一无所知,所以我决定在当地一所大学报萨米语集训班。萨米语学起来难度很大,时态分类很多,名词变化无常,毫无规律可循。

  我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用在逛小镇上,想通过这种方式更快融入到当地生活,结果证明此举收获颇多。在集市上,我发现萨米老人经常身着一种色彩鲜艳的传统长袍gakti,而这些长袍都是由同一家布料供应商供应。当地人有自己的帐篷制造商、刀具制造商、3家银饰店。很多世界顶尖级金匠都在凯于图凯努工作,银饰是当地人服装最常见的装饰品,这里还有很多服装手工艺者,技艺十分精湛。

  当然,我并不仅仅通过逛集市来了解萨米人,这些毕竟只是表面。通过与当地人深入交谈,我得知这里的年轻人被外国人来当地开采煤矿的“侵略行径”彻底激怒了,北极附近煤矿资源丰富,被萨米人珍视为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萨米人在这里已经居住生活上千年,他们像守护者一样守护着这里的一切,但面对外来者的“入侵”,他们除了愤怒,并没有其他的办法。

  整个夏天,我基本待在户外,看到了猎人们带着猎狗在丛林中穿行,“摩托车大军”经常停驻在当地的加油站补给休息。佩德偶尔会教我一些捕食技能,比如:如何用渔网在深湖里捕鱼,如何在森林里挖到云莓(一种生长在沼泽中的草本植物,可用于制作果酱和蜜饯)。家里只有一个老式的滚筒洗衣机,却没有烘干功能,所以每次我都得把衣服挂到外面去晒干。夏天的时光短暂而美好,但一年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处于寒冬之中,无论是修补栅栏还是在露天屠宰场里工作,我们无时无刻不需要生火取暖。

  驯鹿

  如今,虽然只有约10%的萨米人以驯养驯鹿为生,但驯鹿已经成为萨米人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屠杀、烹制驯鹿是萨米人最重要的群体活动。到了秋天,佩德就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到远方放牧。我们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在学校放长假的时候,我会跑去和佩德见上一面,这让我对驯鹿有了更深的了解。

  驯鹿被圈在一个更大的围场中,牧人们站在围栏外时刻观察着驯鹿的动态,有时也会用绳索套着一只小驯鹿放到围栏外溜上几圈。驯鹿的耳朵被划上不同的符号以作区别,不同的牧人对自己的驯鹿也会做不同风格的标记。牧人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神奇魔力:可以迅速识别出快速奔跑的动物是否是自己的畜养的。我站在围栏里,被这上千头体型庞大的奔跑的场景深深震撼到。

  为了方便管理,大围场里的驯鹿经常要被分到几个小围场中。我们一行15人抻开一张巨大的防水布,打开大围场的门后向小围场的方向跑去,营造出一种动物迁徙的假象,将驯鹿吸引过来,这种动作至少需要重复50次才能将一群数量庞大的驯鹿完全分配到小围场中。

  牧人会从中挑选一些驯鹿宰杀。鹿皮可用来御寒,骨头则被当地手工艺者制作成形状各异的工艺品。鹿角则会被送到芬兰进行加工,然后作为珍贵药材出口到国外。驯鹿是萨米人生活的全部,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珍贵财富。

  为了维持生计,萨米人不得不宰杀驯鹿以填饱肚子,维持生计。但他们在心底却对驯鹿充满敬仰和尊重。他们用最快的方式结束驯鹿的生命,尽量减轻它们的痛苦。至今我仍记得第一次见到萨米人宰杀驯鹿的场景,我躲在卡车后面忍不住流下泪水,作为一个食肉者,我为自己不忍心宰杀动物却又不得不食用动物的矛盾的心理状态感到羞愧。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后,我和佩德在他家的帐篷里吃鹿肉、喝鹿肉汤。帐篷外天空中一道道的极光像是一个个小精灵一般富有生机。

  冬天,凯于图凯努沉寂在漫长的极夜之中。想想在几个月时间内都见不到太阳,身体会经受怎样的折磨?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完美”的准备工作。互联网告诉我:不喝碳酸饮料、补充鱼油、多吃富含维生素C的食物、快步走。但这种健康的生活方式我没能坚持多久。我的作息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下午4点睡觉,凌晨3点起床,接着开始打扫屋子、回邮件、做饭,果味馅饼和萨米面包可是我的拿手菜。

  整个冬天,佩德基本都是在远方牧场度过的,他从没告诉过我何时走、何时归。中途回来是为了将新产下的小驯鹿送回来,这些驯鹿尚不能觅食,需要人工哺养。每当佩德回来,我总会看到他的脸颊被疾风吹得通红,大衣上结着厚厚的冰碴。由于佩德开走了他的车,我只能徒步去学校上课。来回总共1公里路,但积雪很深,行走起来十分困难,我不得不经常用自己拙劣的萨米语向过往的车辆寻求帮助。

  终于有一天,佩德悄悄回来了,但却告诉我他将离开这里,在远方牧场生活几年,不一定会再回来。此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如今自己生活,正在学习如何劈柴,如何适应极夜和漫长的黑暗给我带来的孤独感。虽然生活十分艰辛,但我从未想过离开这里。我在当地的一家报社谋得一份撰稿人的工作,偶尔兼职教年轻的牧人学习英语。我已经学会了基本的萨米语,接下来准备和当地的牧人学习如何放牧。

  萨米人从不会抱怨生活,他们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终于,一天清晨,我伴着漫天飘舞的雪花走在村庄里,极夜消失,北极的阳光重现,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是一个萨米人,凯于图凯努是我的家。

  劳拉·加洛韦/文 久宏/译

  [译自英国《智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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