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 青春不是一部个人史

　　采访毕淑敏的感觉，和看她的书截然不同。看书时，她是温暖亲切的，因为看上去太温和，有人会问她，给出的建议能不能更“狠”一点。而在采访回答中，她的棱角却是分明的，立场鲜明，表态甚至可以说犀利。

　　她说，超过18岁就不能称之为女孩了，别大言不惭地混迹在孩子堆里。她说，年轻时不大愿意看上了年纪的人给的忠告，现在自己也不情愿做这样的事，不过记者一定要问，也不愿意让人为难。但回答时，和她严谨乃至严厉的态度一致，尽管她正在病中，却毫不敷衍。

　　这样的毕淑敏，也许让人感觉更真实。

　　Q&A

　　Q：《女报时尚》 A：毕淑敏

　　青春应当怎样度过 没有标准答案

　　Q：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时，您红极一时，可以说没有年轻人不知道您。但现在年轻人的阅读取向和追捧对象都发生了变化，这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么？

　　A：基本上是“从心所欲，不逾矩”，这通常是用来说70岁的人生活状况，我已年过花甲，争取在状态上提前达标。

　　Q：在快节奏的社会中，现在有些年轻人追求的人生意义是以成功论成败，您怎么看？

　　A：我觉得成功并没有错，但不可浅尝辄止人云亦云，要顺着这个思路，深究下去。什么是成功？应该除了一己的享受之外，还要对整个人类的进步有所裨益，哪怕非常微薄。什么叫成名？成多大的名？你成名之后是就此止步，还是要继续做些什么？你的最终目标是怎样的？这些都是要思考，要回答的。然后付诸行动，按部就班地良性奋斗。

　　Q：您年轻时的经历和普通年轻人不同，十六七岁时在西藏阿里当兵，您说“从那时起，我似乎从未真正年轻过。没有放浪形骸的为所欲为，也几乎没有肝肠寸断的爱恋情愫，有的只是迅疾奔突的行军和日复一日的躬身诊疗”，这算是青春的遗憾吗？

　　A：青春应该怎样度过，并没有统一的绝对正确的标准答案。一个人的青春，不仅与自己的选择和努力有关，也与时代的大背景和个人出身的小环境密切相关。所以，青春并不仅仅是指某个特定的年龄段，它是一个人完整历史的组成部分。因此，我并不遗憾自己的青春，我已经在那个阶段生活得有声有色了。它成为我难得的人生体验，滋润了我其后的漫长生涯。

　　Q：据说在西藏时，您曾想过要自杀？

　　A：西藏对我来说，是精神的家园，我在那里也感受过最大的恐惧和最大的辛劳。1971年，在我19岁穿越120公里无人区时，我想到过自杀，觉得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西藏也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人可以渺小，但却要精神百倍地生活。我之前给大学生演讲时说，青春是美好的，但年轻时的敏感让人更容易感觉到疼痛。有时你以为自己无法坚持，其实并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是精神崩溃。一旦撑过去，会发现自己比想象的要更坚韧。

　　Q：如果重来一次，有什么事是您当时想做而没能做的？

　　A：我觉得那时我如果加紧学习外语，应该会有成果。不过因为我小时候读的是北京外国语大学的附属学校，修习外语的过程很残酷，对外语产生了强烈的逆反情绪，心想当了边防军总算不用学外语了，乐得不行。放弃了学外语的努力，荒废了重要技能，是我的糊涂之举。

　　Q：对于想做的事，您看上去一向很有决断。环球旅行是很多人的梦想，2008年时，您自费40多万元，和儿子一起坐上。

　　过了18岁就不能叫女孩

　　日本和平号邮轮，完成了历时100多天的航海旅行。当时是怎么为这不菲的花费下了决心？

　　A：至今谈起来，我还认为这是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一次“离经叛道”。环球旅行是我的梦想。当我有能力买起一张环球游的船票时，我就准备出发了。我不喜欢总是把想法放在梦里，喜欢醒来后记着自己的梦，然后一步步脚踏实地去实施。因为我外语不好，环球旅行需要我儿子的帮助。我很感谢他。我觉得他经过环球旅行成长很多。

　　Q：环球旅行回来之后您有什么改变么？

　　A：长途旅行，船上的菜不新鲜，水是放了消毒剂的生水，因为缺钙每天腿抽筋，后来靠每天喝500毫升牛奶、吃抹了黄油的鱼才渡过难关。海上的这些经历，让我看到了个人的孤独、渺小和无助。回来之后，我答应上央视《百家讲坛》等栏目。若在以前，我是绝对不会答应将自己暴露在讲台之上任人挑剔和评说的。

　　Q：比较意外的一点是，您说在40岁之前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福的人。是否您年轻时也有不安全感？

　　A：40岁之前，我总觉得幸福是很久以后才能体验到的感觉，是惊天动地的事儿，平淡而繁忙的日子，哪里能算幸福呢。我以为幸福的发生概率很低，说到底，是我对幸福的认识有误区。我发现自己出了问题，我要改变看法。我把那些思索写在一篇散文“提醒幸福”中，后来被收入初中语文教材里。汶川地震后，我到北川中学还讲了这篇课文。震后才十几天，他们就复课了，他们还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课堂上学生们的那种专注，让我深受教育。

　　Q：您是如何应对不安全感带来的压力的？

　　A：对抗不安全感的方法，首先是承认它，直面它。再就是加强自信。当你意识自己是个坚强的人，没有什么外力能够摧毁心中的信念时，压力就减轻了。

　　Q：您在34岁时写了第一篇小说，39岁时成为专职作家，之后又去攻读了心理学博士。可以说，您做什么事都不怕晚，回顾您的经历，有人评价面对苦难和人生，您总是井井有条。您在年轻时是如何平衡自己的梦想和现实的？

　　A：我觉得妥协是人生的一部分，年轻人要学会有原则地妥协，这也是本领之一。包括对幸福恰到好处的把握，对自己的能力恰如其分的评估。对人生的物质享受保有清醒的节制，对目标的追求合理而不懈。每一代年轻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代，也都有苦恼和迷茫。我觉得这都是正常人生的组成部分，不必攀比，也不必焦虑。现在的年轻人，如果要说问题，就是选择的机会比较多，很多人不知道自己要的真正是什么。

　　关于人生选择的思考，我之前说过，应该年轻时就思考死亡，在时间还比较长时，你可以从容修订自己的目标，精确调整自己的姿态，有勇气做出一些暂时看来未必符合一般人的判断，但从长远来看，符合你的终极追求的选择。

　　Q：很多女性在选择时都会面临家庭和事业两者间的冲突，您是怎么做的？

　　A：家庭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年轻的时候，包括现在，你们都会困惑家庭和事业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我的办法就是经常调换它们的位置，有的时候工作第一，我就知会我的亲人，最近工作特别忙，如果你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打断我的工作。有时家庭第一，我就会放下工作。这样处理让我觉得这不是牺牲，只是自己的一个人生选择，它仍然在我控制的范围内。

　　Q：最后，以您的人生经验，给25岁左右的女孩，您觉得重要的一些人生建议吧。

　　A：25岁的女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女孩。我觉得孩子的最高年龄上限，是18岁。18岁以后，就是成年人了，有选举权了。

　　就别大言不惭地混在孩子堆里，给自己以任性逍遥的借口。

　　所以，建议的第一条是，别把自己当孩子。还有就是，孝敬自己的父母。你25岁，你的父母大约已经50岁了。他们日渐衰老，不要把孝顺这件事，预约到遥远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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