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岛孤悬在长江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崇明岛,北岛,长江
  • 发布时间:2015-07-18 12:21

  回不去的夏天

  19岁前,我生活在崇明岛东北部的一个小镇。

  回忆起小岛上的时光,好像每个日子都被镶了金边。那种由心底发出来的快乐,如同漫步在秋天的田野,眼前是一片明亮的金黄色。

  印象里最为深刻的,是小岛的夏天。和伙伴们用芦苇系上绳子,去田间的小沟里钓龙虾;到江边玩耍时,泥滩上黑压压的小蟹布满滩面,随手就能抓到一只;夏天的夜晚,每人拿个玻璃瓶,聚在一起捉萤火虫。累了回家冲个澡,伴着窗外的蛙鸣声入眠……当然,记忆里的夏天还有田间的西瓜,奶奶的蒲扇,以及小卖部里的光明牌冰砖。

  后来,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夏天,身边随时都有三五成群的小伙伴。哪怕只是讲一个毫无营养的冷笑话,也能欢呼雀跃得如同掉进蜜罐。美好的东西,总是特别短暂。好在这些颇具画面感的景象,像是自动沾上胶水,凝固在一个少女的记忆里,成了漫长人生的瑰宝。

  再从时光里抬起头的时候,年华像是被风轻轻一吹,我从那个没心没肺的野丫头,变成了静下心来,认真读书的姑娘。

  地理课上,我第一次在全国地图上来寻找自己生活的这个小岛。它南北长,东西狭,像一条慵懒的春蚕横卧在长江的下游,又像是一粒明珠镶嵌在长江口。与繁华的大上海,隔江相望。地理老师说,尽管这里没有名山名水,也难寻觅到才子佳人,但它是长江的门户,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沙岛。我为这样的世界之最,生出自豪之感。

  那时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远离它。

  江那边的世界

  诗人北岛说:一个人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世界。上高中以前,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南门。江那边对我来说,是陌生而遥远的存在。

  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去上海时的情景。夏天的早晨,我五点钟被叫醒,坐上我爸的电瓶车,赶去离家最近的堡镇码头,在那里等第一班开往市区的轮渡。晨曦的微光中,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像是要奔赴一个美丽的约会。

  坐上轮渡后,我换到靠窗的位置。窗外烟波浩渺,江水在夏日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远处水天交接的地方,大上海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心里的喜悦,如同春天的小草在疯长。两小时后,我在吴淞码头见到前来接我的堂姐。堂姐在市区读大学。眼前的她,穿当时流行的超短裙,脚踩露趾包脚高跟鞋,一种被时尚之都渲染出来的气息扑面而来。

  时空交错的瞬间,我第一次对大上海有了向往。

  堂姐带我逛了外滩、城隍庙和南京路。上海的颓靡与繁华,让我在心里开始嫌弃小岛的平和与安逸。是真的过于安逸啊,安逸到几乎找不到存在感。

  回到岛上,我像一头从梦里醒来的狮子,埋头扎进课本里。偶尔压力爆棚时,就随手拿本书去江边码头。坐在河堤上,看白鸽从头顶飞过,安静地呆上片刻。而当初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女,渐渐有了心事。

  堂姐说,不要和岛上的男孩恋爱。市区那些穿着时尚,见多识广的男生,才能带我们去更为广阔的视野里,领略美景。我深以为然。

  我一直都知道,班上那个抱着吉他耍帅的男生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当我背着书包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紧张得能听到自己心里小鹿乱撞的声音。但他来表白那天,我说出口的却是生硬的“对不起”。

  一江之隔的大上海,就那一面猝不及防地成了我的心之所往。

  以局外人的身份

  2005年,我终于如愿以偿,换来华师大的录取通知书。

  小镇女青年进城,觉得哪里都新鲜。我沉浸在上海的繁华里,很少回岛上。不回去的理由很充分啊:节假日的码头,永远人满为患。遇上雷阵雨,还随时有停船的风险。

  当上海长江大桥开通后,市区和小岛之间,一小时就能抵达。而我回去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那时我才逐渐意识到,交通不便只不过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我像个任性的小孩,急于和小岛撇清关系。

  直到工作后,在忙到顾不上吃饭的日子里,我才一点点念起小岛的好。

  想不起来是哪个瞬间。也许是加班的黄昏,站在39层的高楼上俯瞰这座川流不息的城市时,会想起小岛一望无际的田野,以及邻里间的和睦友善;也许是上班的早晨,挤在鱼罐头一样的地铁里,会想起那个回岛上工作的高中同学,在群里说他每天骑着自行车,穿过麦田,就到了办公室……

  而我身边,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涌往江那边。他们说,在城里呆久了,不远的小岛是天然氧吧,休闲胜地。

  有一次,公司的短途游选在崇明岛。车子一下桥,那些没来过岛上的同事忍不住惊呼,不过就隔着一条江,为何像是来到世外桃源:有“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也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那也是我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身份,来感受小岛的气息。闭上眼,这里没有高楼林立的拥挤,没有摩肩接踵的嘈杂,空气甜润清新,确实像是来到人间天堂。我担当导游,带他们去看“东滩的日出,西沙的日落”,去前卫村垂钓摘果子,去东平森林公园吃烧烤……老毛蟹、金瓜、白扁豆、甜芦粟、白酒等小岛特产,被他们塞满后备箱。

  返程的车上,我享受着同事对小岛的赞美。在这样的溢美之词里,年少时的那点自豪之感,像是又穿越时空,回到我的内心深处。

  不像上海人

  2011年夏天,我开始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和一个上海本地男生谈起了恋爱。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安福路话剧中心。走到门口时,一个崇明口音的大叔拦住我们,不停地问,要票不?最低价。我身边这个自小在静安区长大的男生一脸嫌弃地说,乡窝宁,嘎么素质。我心头一紧,努力忽略掉那点不适,在这场爱里委曲求全。我花了三年时间,只不过证明:在市区婆婆们看来,崇明姑娘和外地女孩并无差别,她们都唯恐避之而不及。

  不管崇明人多努力融入城里的生活,在市区人眼里,我们永远是“乡窝宁”。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崇明人的身份都有些尴尬。这样的尴尬体现在,每当我们说自己是上海人时,会无端地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心虚得像小孩偷吃了别人家的糖。

  我们成了最不像“上海人”的上海人。那只是因为崇明岛之前归属于江苏,后来才划分入上海。即便是现在,我九十岁的奶奶说起进城的时候,从来都是说去大上海,而不是说去市里。甚至父母这辈的人,也并没有完全认同和习惯自己新的身份。

  最为尴尬的是,就连淘宝上实行多年的“江浙沪包邮”,也硬生生将崇明岛除外,有“一岛孤悬水中”的落寞。难怪有人说,在上海所有区县里,崇明就是一个“怪胎”。

  更让我难为情的是,走在上海的大街上,崇明话的辨识度非常高。

  为了掩饰那点自卑,我曾偷偷学了半年上海话。可即便这样,我仍然学不会市区姑娘的软糯与精致。

  王安忆的笔下,上海女子是寻常家里的小家碧玉,是踏着高跟鞋于半夜时分,踽踽而行在蜿蜒弄堂中的美好。而从小吃着江水长大的崇明姑娘,始终缺乏这种与生俱来的味道。

  我还是时常被别人说“你不像上海人”。据说这句话是北京人对上海人最高的评价,但对于我这种急于想要融入上海的崇明人来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沮丧。

  这样的沮丧,在 2014年和“静安男”分手时,达到极致。

  失恋后睡不着的深夜,我会下意识地想起年少时光里,那个不肯和岛上男生谈恋爱的自己,心头一片空落落地难过。

  离开或者归来

  2015年春天,一心想嫁到市区的堂姐,回岛上考了公务员。面对我的疑惑,她一脸平静地笑着说,还是这里更适合我。

  其实我没告诉过表姐,我也有过逃回岛上的念头。爱情和事业同时遭遇暴风雨的那段日子,整个人都有点疲惫不堪。可是当我开着车,缓慢地行驶在陈海公路上的时候,放眼望去,能看到的大都是中老年人的身影。无数和我一样的年轻人,全都涌向市区,接受大城市的熏陶,期待成为真正的上海人。若是回来,只会换来一句:呆在岛上,没出息。

  想到这种没出息,以及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我有些不寒而栗。回家吃了一顿我爸烧的老毛蟹和蛋饺,收拾好心情,又回到了他们口中的“大上海”。

  比起堂姐心甘情愿的归来,我的逃离只是一时兴起。

  好在不管怎样,崇明岛一直就在那里,不远也不近,踏踏实实地做着上海的后花园。从不聒噪地争宠,也不急于表现自己。离开或者归来,它都像母亲一样包容着岛上的儿女。

  文_沈琐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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