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像午夜开门的食堂

　　悲伤的时候要再来一碗

　　每年初夏对于某弱势群体来说，是很可怕的。

　　衣衫渐薄，都市人的焦点都投注在瘦身问题上，随便翻翻网页、微信推送，全是些《胖子有没有前途》、《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瘦子的》、《今日宜减肥》之类，逼得我心生惶恐，恨不得每天出门之前要先给时尚人士们深鞠躬：“拉低了这座城市的品味和国际范，都怨我。”

　　可是就连某品牌也跟风发布“腹愁者”海报，画里超级英雄们全变成蠢蠢的胖子，这个世界总是如此恶意且肆无忌惮么，胖子就没有心？胖子就可以被肆意嘲弄？

　　作为怒火中烧的复仇者，同时也是绝望凄凉的腹愁者，发现吃已然不是一桩美好且应当被祝福的事，反而需要慎重且警惕；同样从泥土里长出的食物，也能分出尊卑高下。自从老家来到这座一线城市，类似令人诧异的认知逆转，已经发生了好多次，一次又一次的刺痛让人无处遁形，终于在这个晚上被逼出了人生的虚妄。

　　胖子的反射弧也会更长么？一周过去了，我从人才大厦一直走到了Coco Park，猛一抬头，看着满街穿着短裙子的姑娘，她们自由自在裸露着美好的身体，散发着幸福的芬芳，在霓虹闪耀中像一尾尾自在悠游的鱼。恍然大悟，是失恋了，真的。

　　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就像那间午夜开门的食堂，无论你是医生、律师也好，脱衣舞娘、流浪汉也罢，啪嗒一声走进门，就会受到郑重的对待。漫画里的真由美，高兴的时候，悲伤的时候都在大吃大喝，大喊一声“老板，再来一碗”，其他人都欣慰地感叹：“这样吃，看着真让人高兴啊。”但，真实的三次元世界里，只有一堆喧哗的海报，闪耀的广告屏，美好的瘦子，和躲在角落里哭泣的胖姑娘，头那么低，连衣领都湿透了。

　　被泪水扭曲的视线中，精致的脸庞和身体在周遭涌动，除了经过玻璃橱窗时顾影自盼的短暂停留，匆忙得目不暇顾。他们不会为任何事其他人停留，一往直前地追逐，现在就连食物所给予的一点热气都被剥夺，时尚、品味、莉莉玛莲和星巴克……他们有心吗？伤心又往哪里安放？

　　我宁愿放肆地大喊一声“再来一碗”。

　　一起烹饪是重要的情谊

　　《深夜食堂》是我第一本烹饪书，实在是有点奇怪。可是谁要那些花花绿绿、油烟味十足的家庭食谱啊。“都太土了，就这个最适合我们，有几回把步骤都画出来了，你看！”我还记得他笑着挥舞这本漫画，塞到我手里。

　　我俩一人一本坐在书城的地上，隔夜咖喱饭、醋渍凉菜、土豆沙拉、炸香肠都是简单实用的料理，对于两个刚刚来到陌生城市，开始独立生活的年轻男女来说，这就够了啊。我们甚至商量好，一三五你做，二四六我来，按照书里的顺序，一道道菜尝试。

　　我说：“都已经出到第十卷了，有几百道菜了吧？万一没有完结篇呢？”

　　他说：“那就做一辈子吧。”

　　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值得去体验，手拉着手向前奔，回想起来真是一对孩子气的人啊。他做过了玉子蛋烧、皮蛋豆腐，懂得了区分山水豆腐、老豆腐的区别，学会了篦去蛋沫；我做过了可乐饼、萝卜炖牛筋，懂得了要把食物的水沥干才能放进油锅，学会了如何挑选新鲜番茄。我们都发现炖煮时整个屋子里都会弥漫奇异的香气，想要的吻似乎比平时更多。

　　可是要加班要补觉要处理人际关系要讨价还价，生活真满真累啊。不是过家家，来回两个小时的车程，平均每天10个小时的工作都可以把人压榨成行尸走肉呢。

　　人们总说“饮食男女”，我想，是不是说愿意为对方洗手做羹汤，愿意每天回家来体会家常的滋味，愿意在一起烹饪一起坐下来品尝，这就是很重要的男女情谊呢？可是又有人说两种欲望，哪见过香是两头烧的。思男女就不会贪饮食，喜饮食就不会上心男女，此消彼长，为君消得人憔悴就是这么来的。世上太多的道理，真让人糊涂啊。

　　后来，他说不用做饭了，你晚上别吃啦；后来，他说我最喜欢女生穿短裙子，你又穿不出去；后来，他说我朋友说你看起来真喜庆啊；最后，他说我们都还年轻，就这么定下来，我不甘心；我得去看看是不是有更适合的人；人生那么长，可能性那么多，我不想就这么过下去。

　　可是，我们才做完第五卷第69夜的“煎饺”啊。

　　他或许忘记了，可我始终记得那里煎熬的是我和他曾经重合的命运。我在心中默默问他：你觉得这样的煎饺是什么滋味？

　　拥有自己是最好的事

　　不在住的地方做饭了，是的，连家都称不上呢。胡乱去苍蝇馆子来份盒饭、快餐，胖子怎么配得上精致且用心的饮食呢？胖子不是只要能吃就可以开开心心吞下去吗？

　　那么胖子在一个傍晚，独酌独食也很正常啰。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咿咿呀呀摇着，啤酒配毛豆，正是《深夜食堂》里那些孤独者们的最爱呢。我大口灌下，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奔流，五脏六腑都洗了个冷水澡，最好流到心里，也让它醉一会吧。砰地把酒杯放到桌上，“唉”——我长长舒了口气，要把一肚子委屈吐纳出来。前面桌那对男孩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从我叫了两瓶啤酒三碟小菜开始，他们就在频频回头。

　　“有什么好看的？”这句话溜出来，我就后悔了，失恋女酗酒被暴打的新闻会是头条么？我的身形在电视上应该更显富态吧？到底想什么啊！

　　“不好意思，你吃的真香啊，看起来真叫人高兴”，其中一个男孩露出白白的牙齿。另一个小平头说，“要不，一起吃吧。”

　　奇异的夜晚，扎进一个澄金清亮的梦境。

　　几艘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既不寻求幸福，也不逃避不幸。它们都来自不知名的江河湖泊，被裹挟进了洋流，让风浪推到一块，偶尔交互的碰撞和倚靠，底下是沉静碧蓝的海水，而头顶是风流云散。我们喝酒，我们吃肉，我们将所遭受到的不平、迷惑、愤怒吃下去化成贯穿全身血脉筋骨的力道。命运不会放过谁，你不是孤独的悲伤者，他的烦恼也并不独特。

　　“时间过去 100年，姑娘们因为失恋流下的眼泪和你现在流下的，没有差别。”

　　“祝幸福，这年头最流行你们这样的好基友了，到拉斯维加斯结婚去。”

　　“你知道吗？胖子也分好看和难看两种的，你是好看的胖子。”

　　“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是拥有自己是最好的事。”

　　只言片语就像在黑暗中漂浮闪烁的荧光，一闪而过的火苗。听到有人亲口告诉你，用笃定的语气，真好。

　　一间在 12点营业的深夜食堂，一群奇怪的陌生人贪恋食物给的、人给的那点暖。就那么一点，就足够让我们走出去，走到那个冷的、黑的夜里去。在那个晚上，我就是真由美。

　　我知道，每一盘热气腾腾的菜摆到面前，都有人细心品尝，每一个人来到世间，都能被温柔相待。

　　文_陈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