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高跟鞋奔跑在黑夜

　　许恩打架住院的那一天，我正在主持学校的晚会，脚上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人群散场时，舞台的灯光灭下来，我穿着高跟鞋奔跑在黑夜里。去往医院的路上荒凉得连路灯都没有，只有天上的月光与星光亮着，鞋跟在半路上突然断了，像是命运的警示。

　　我第一次见到许恩时，他正站在舞台上扮演《小王子》里的醉鬼，为自己喝酒而感到羞愧，因为羞愧而不断喝酒。他出现的时间非常短暂，只是小王子旅途中遇见的其中一个人。但在心里一直吐槽的我看到他的时候终于笑了，心想哪有这么干净的醉鬼。表演还没结束，我就冲到了后台。我笑着对他说，我叫林步摇，金融系大三，很想认识你。

　　那一刻许恩显然愣住了，而后他伸出手，轻轻浅浅地握了一下我的指尖。

　　他说，我叫许恩，中文系大四，很高兴认识你。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低而平稳，看起来根本没有高兴的样子。但是眼睛亮亮的，里面好像有星星。可是我还是去打听了他的宿舍楼，跑到楼下去找他。他见到我的时候，竟然有点生气。他说，一个女生就这样跑到男生宿舍楼不好吧。他眉头蹙着像一个正经的小老头。身边的朋友都不明白我喜欢许恩什么，可我也只是脑袋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心脏已受到了一种莫名的鼓动。

　　许恩参加毕业典礼那天，我混进礼堂坐在他身边，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我。门外的阳光热烈，榕树绿得发光，我向他伸出我的左手，低低地悬在空中，他笑得有些无奈，可是在我准备放下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他没有看我，但嘴角翘起来，我心如擂鼓。我抓起他的手就冲出礼堂，在强烈的夏日光线里奔跑，回头可以看见他在笑，我觉得自己脑门发热，不计后果，但心里仿佛开了花。

　　许恩毕业后仍继续在本校读研究生，保送的名额，只是会从新校区搬到老校区。老校区和新校区隔着一片海，我去看他的话，要先坐公车再坐船再坐公车。许恩喜欢骑一辆自行车，绕很远的跨海大桥来看我，出现的时候总是很多汗，他虽然笑着但有一种莫名的固执。

　　许恩来看我时，总会在学校外面的旅馆住一个晚上。他知道我不喜欢吃水果，就总买水果带给我，并且切成小块小块喂我。他切橙子时，会把每一片橙子的果肉与皮切开一点点，吃的时候非常方便；剥枇杷时他会耐心地先用勺子刮一圈枇杷，剥出来的枇杷干净完整。那些水果似乎因为含着爱意，总是甜度过高，在心脏里胃里可以储存很久很久不会腐坏。

　　我喜欢和许恩一起散步，无论是太阳底下还是雨水中。我牵着他的手，即使不说话也觉得很好。许恩的话很少，我们在一起时，几乎都是我在说话，从生活琐事讲到专业课程。虽然有的时候也会有一种或疲惫或孤单的感觉，但两个人在一起，一个人安静一个人活泼，我觉得这样的我们刚刚好也很衬。

　　可是身边总有朋友不断说起，林步摇，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谈个恋爱就变得这么笨。我总笑哈哈地说，因为你们都是单身狗，谈恋爱就是会变笨的啊。在战场上，我会是英雄，可是爱情并不是一场战争啊。

　　可是我还是见到了传闻中许恩的青梅竹马，为了那个女生，许恩和另一个男生打了一架，伤了眼角进了医院。那个女生站在另一个男生身边一脸心急如焚。果然爱一个人是会变得愚蠢，那样的许恩仍然让我心疼。可是许恩只是低着头，没有看我。

　　我照顾许恩直到他出院，出院的那天我和他说分手，他什么也没有说。事我从来都是聪明的人，但心里还奢望他会挽留我。

　　我笑着向许恩说再见，转身就走，坚持着没有回头，但每走一步都觉得心里踉跄。我想起许恩曾问过我，为什么叫步摇。我告诉他，古书中解释步摇为“上有垂珠，步则摇动也”，这种头饰戴起来飘摇摆动，自有一种韵味。我父母大概是希望我有那样一步一摇的优雅。那样骄傲的我，怎么能够忍受做另一个人的替身。

　　可是，我仍然会想起，我和许恩描绘家乡的香樟树时他脸上温柔的表情。那些树会在四月的春天开出绿色的花序，风一吹，也是环佩叮当的模样，深夜里空气中都是它们的香气。那时我说，有机会带他回家乡看看，他笑着点头说好。可惜，没有机会了。我知道，悲伤啊快乐啊，一切都会过去的。

　　文/念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