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爱情,英雄,梦想
  • 发布时间:2015-07-18 11:48

  在裂开的大地上找到你

  陈国忠是被爸爸从废墟里扒出来的。他说天刺眼地亮了一下,又使劲地黑了一下,摇晃就开始了,房子的横梁杵下来,杵在胯骨上,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掉,在这场来不及反应的灾难里。好在他有机会再次睁开眼,好在一睁眼就看见了爸爸的脸。

  他家的火炕之前修补过一次,陈国忠刚好躺在那块“补丁”上,火炕塌了,卸去一部分的劲力,救了他一命。

  那是 1976年的唐山,灾难在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到来,好多人就在那沉睡中没有醒来,有的人则穿着破旧内衣内裤跑出来,看见亲人没有跑出来,就再折回去。

  陈国忠说他从炕洞里被扒出来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那麻木的痛感让他走起路来有点儿僵硬,甚至不知道先迈哪条腿。爸爸挖完他就去隔壁街了,二伯在那条街上。

  他走在路上,那已经不能算路了,只是石头和沙土之间勉强能过人的缝隙,他就踩在前几个小时还睡得好好的房子上。整个城市都在哭泣,他甚至听得到哭声,歇斯底里的哭声。

  一夜之间,二十四万人的城市只剩下几级裸露的台阶。

  陈国忠没跟爸爸去二伯那条街,他得去看看小青。

  不知道她家的炕洞是不是也如此幸运的有个补丁。

  小青和他家住得很近,小青小他三岁,从小就是很好的玩伴,陈国忠是个木讷的人,不爱交朋友,只是总跟在小青屁股后面。小青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妈妈没什么时间管她,她也就把陈国忠当成了最好的朋友,甚至是哥哥。她一直想要一个哥哥的。

  天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好像想要唤醒这个死寂的城市,那是一种夹杂着哭声和嘈杂的死寂,小雨落在身上,从脊梁骨冒上来的寒意让人忍不住一激灵。当他看见她的时候,是他这辈子对那句“心里一块儿石头落了地”理解最深的时候。

  小青就跪在那边儿的石板上,满脸都是不知所措,她穿着白色的小背心,背心盖着她尚未发育的身体,露出细细的胳膊,额前的一绺头发被打湿了挂在面前。她还活着。

  他回去找爸爸的时候,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还好,那个他一直守护的女孩子,没有在他沉睡的时候离去。

  成为小青的骑士

  陈国忠说他已经不太记得震后的那段日子,只记得飞机空投食物的画面,压缩饼干,烙饼,对,还有面包。也许这是人们保护自己的方式,给快乐的回忆添砖加瓦,给痛苦打码,不然把那些苦都件件记下,这漫长的人生要怎么过呢。

  他能想起来的那一年,城市已经恢复了基本的生活秩序。小青的爸爸在地震中去世了,只剩下他们三人。小青为了贴补家用,早早辍学去了附近的一个工厂打工。陈国忠和小青已经不像当年那么亲密,一来家里出了事之后小青变得少言寡语,二来她也到了敏感的年纪,有点儿躲着陈国忠。

  小青下班很晚,陈国忠晚上就去接她,怕她不同意,就悄悄躲起来,跟在她身后。

  有天被小青发现了,觉得有人跟着,一下就慌了,在路上跑了起来,陈国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跑了起来,后来小青跑不动了,打算听天由命和坏人硬拼,心一横地转头才发现是陈国忠,又好气又好笑。

  那条路没什么灯,很黑,只偶尔能在地上看见两个人的影子,陈国忠好想抱抱她,可是他没敢,抬起的胳膊假装去挠头了。后来仍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接她,只是远远地跟着,但是这种行为得到了默许,小青是个漂亮姑娘,这点她自己也知道。

  陈国忠跟得比以前近些,模仿她的步长和步速,因为身形高大而显得滑稽,但是他心里却一阵阵欣喜。

  捂不热的石头

  陈国忠在一家钢厂上班,拿着在当时还算优厚的工资。他爸爸是煤矿的工人,也是好职业,陈国忠的妈妈地震之后几年因病去世,此时他已经二十几岁了,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可他心里只有小青,他做梦总是梦到地震那天的场景,小青穿着白色的背心,只是在梦中他迟到了,赶至小青家只看到穿着白背心的小小的尸体。当他惊呼着从梦中醒来,便暗暗起誓,以后再也不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陈国忠的钢厂里会有很多烧过的煤炭,那时候还是很好的取暖材料,很多人拿着竹编的篮子去捡,大多都是小孩子,小青不上班的时候也会去。陈国忠知道了,就去帮她,趁那些小孩子赶来之前把好的都给她留下,时间久了小青就不再去了,虽然家里很需要,可她怕欠他太多,以后还不起。她从没对他有过一点儿男女之情,陈国忠似乎也逐渐明白了这一点,可是他拗不过自己的心,只能任由他的心来支配他的身体,对她好,对她好,对她好。

  那天陈国忠照例在后面跟着她回家,小青却忽然停下,这下陈国忠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黑夜把他的感情裹挟在夜色之中,再继续往前走,就全部暴露在她眼前了。可是没办法,她分明是在等他。

  “你以后别来了,有人会送我的。”小青红了脸,只说了一句话就匆匆跑走了。陈国忠慌了。

  第二天陈国忠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当他看见那个个子不高但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和小青一起走出工厂大门的时候,他真希望当年那根横梁穿过了他的身体。

  十年,他以为他可以慢慢的将眼前这块石头捂热,虽然知道困难,可是毕竟还是在他眼前,可是他明明连眼睛都没舍得眨一下,却发现这颗石头变成了一颗跳动的红心,朝着另一个他不知道的方向去了。

  那个不知哪儿来的陌生男人从陈国忠身边抢走小青,就像林平之从令狐冲身边抢走了岳灵珊。可是陈国忠的任盈盈还没出现,小青就要结婚了。

  婚礼的那天陈国忠喝多了,走过去拉着小青说,他要是敢欺负你就来找大哥。

  宾客们起着哄叫好,小青也很开心,这个守护了他十几年的哥哥终于放下了铠甲,把她交予别人守护了。

  我祝福你的时候就能忘记吗

  陈国忠这下真的变成一个哥哥了。长相的老气让他占了便宜,没人怀疑他对小青感情的成分,他尤其和妹夫特别要好,甚至帮他在自己的钢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小青夫妇俩都很感激他,他也越发熟练的充当大哥的角色,甚至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放下了,他也很久都没再做那个梦了。

  他尝试着去相亲,可一去他就把自己全都看清了,这哪里是相亲,分明是这些人前赴后继地赶来提醒他,他从来没有放下。

  陈国忠谈过一次恋爱,他曾想试着和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过合适的日子。他们也约会过,在不远处那个小河边上,他僵硬地去牵她的手,他觉得约会应该是这样的。女人很害羞,他们牵着手走了一小段路,没说一句话。

  后来陈国忠还是和那个女人分了手,他甚至忘了自己用的是什么理由。忘不了的,就只有小青。

  他从不知道什么“一生只爱一个人”的温情告白,只是想不明白,爱的人和别人结了婚,他去和谁结婚呢。和路边的街灯吗,和废弃的工厂吗,和断裂的青石板吗。

  在送出一生一世的祝福后,就能忘记了吗?

  不死的欲望

  陈国忠六十岁的时候,我才认识他。我刚搬进小区的时候谁都不认识,正蚂蚁搬家般扛着大包小包往楼上运行李,正巧碰见他,二话没说和我一起慢慢把东西搬进了屋子。后来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就给他送去,一来二去便知道了他的故事。他零零碎碎的讲述着,也不在乎我还只是个不懂爱情的小屁孩。

  小青,小青,小青。直到现在他说出这个名字,仍像个青涩的少年,仿佛下一秒就会把她的名字纹在胳膊上,刻在桌子上,写在情书上偷偷塞进她的书包里。

  这些年,也许他遇到了无数的任盈盈,可还是忘不了那个小师妹。

  我真的不愿意去想,这样一个形单影只的老头儿,会怎样结束这一生,他临行前会是怎样的孤独呢。我多想杀死他那颗对爱情欲望不死的心,多希望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早上拎着笼子去遛鸟,晚上背着手去散步,在公园的长椅上和陌生的老头打扑克,或者找一个老伴儿。

  我甚至希望他是一个老不正经的老头儿,去和年轻的姑娘跳跳舞。

  爱情之于我,不是一蔬一饭,不是肌肤之亲,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认识陈国忠之后,我总是喜欢一字一顿的念出这句话,好像不知不觉就念过了他的一生。他那痴情笃定又无奈的脸一遍遍出现,我甚至有些恨他了。

  他选择忘记那些痛苦的日子,却用一生记住了小青。

  这个愚蠢的陈国忠,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文_潇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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