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我们赶回原地

　　关于誓言这件事儿

　　人人都有过誓言，特别是年轻的时候。有的说出了口，有的埋在了心。姜俊清从小是个喜欢发誓的人。小时候会说：“妈妈，这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发誓。”中学时会说：“新学期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到全校第一，我发誓。”

　　大学时谈恋爱，跟初恋男友说过：“我会永远爱你，我发誓。”

　　信誓旦旦不是个优雅的词，那时的俊清也不是个优雅的女孩。她是天真的，且烂漫的。很久之后，她变得淡泊了一些，在面对另一个人对她许下的誓言时，有点嗤之以鼻。

　　让一个曾经相信誓言的人不再相信，是生活中很残忍的事。而经历这些平淡的残忍，便叫成长。

　　第一份恋情结束时，俊清对第一个恋人发了最后一次誓：“我会彻底忘了你。我发誓。”在那之后，她再也没说过那三个字。

　　失恋是痛苦的。俊清几乎无法抵挡那种冲击。是她先追的他，他们开始得艰难，却没有坚守着结束。在这段恋情中，她是全心全意付出的那一个，也是被束缚被冷漠被游戏的那一个。当然，她并不应该被同情。因为她心甘情愿地烧了一把青春。与那些没有用过真心，各种算计恋爱成本和得失的女孩相比，她曾经有过的心灵盛宴和情感建设，比 10克拉的金钻更昂贵。

　　22岁那年，俊清在一份破碎的恋情中拾回一些骄傲。她远走他乡，在陌生小城，像一条笨笨的蚕，缓慢地爬在城市的桑叶上，将未能消化掉的磨砺和痛苦像产丝那样一点点地吐。

　　她几乎断了和所有旧友的联系，除了许瞳。

　　她是她残存的希冀

　　许瞳是俊清的大学室友。她是这样的女孩，你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攻击性。

　　她的笑像水，就算暴怒的人在她面前，也会被卸下一些燥火和激烈。

　　许瞳是那种安静的漂亮，她从不在众人中激越讲话，也很少在习惯性语言中用“我”开头。她和俊清的性格互补。在人群中，俊清热闹活络，咋咋呼呼，总是在笑，和大家打成一片。

　　刚认识时，许瞳曾经羡慕地对俊清说喜欢俊清的开朗。俊清哈哈笑，拉过她的手：“以后跟姐混吧。”俊清带着许瞳参加过很多社团活动，也让她招惹了不少桃花。披沙拣金，去伪存真，许瞳收获了一份难得的爱情。

　　名叫方厉珩的男生，是联谊宿舍里的学霸，对许瞳一见钟情。追求小半年，送花写情书楼下等教学楼蹲守。甚至连她看什么书，他都要买来也看，并写读后感。当他把十几页《平凡的世界》的读后感交给她时，站在一旁的俊清震惊了。

　　他们是模范情侣，花前月下的时光让那个校园多了一份被缅怀的美丽。

　　与前任分手时，俊清对许瞳说，我的爱情虽然失败了，但你们一定要努力，我等着做你的伴娘。许瞳是俊清艰难的爱情道路上所看到的光，是她对爱情还保有梦幻的信念，是她残存的希冀。

　　毕业后，许瞳去了帝都。厉珩被公司外派一年。俊清每天都打电话给她。

　　办公室里就俩人，另一个是周宇。他和俊清年纪相仿，都刚毕业，满屋子愣头青味儿。他俩都不太忙，所以有的是时间交流感情。周宇热情又真挚，和俊清一样，是那种真盛在笑里，笑盛在眼睛里的人，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周宇又很幽默，俊清偶尔神伤的时候，他会讲笑话。讲完一个都说：“赏个脸吧，小的就靠这个行走江湖了。”俊清就笑，萦绕在心头的不开心会散去一些。

　　晚上回到宿舍，俊清给许瞳打电话，说起周宇。许瞳笑说：“你们好像啊。你以前就和这个人一样。”

　　“是吗？”俊清也笑了。

　　睡前，她体味着许瞳的话。周宇，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有人为爱说抱歉

　　上班一段时间，有年长的同事撮合过他们，但两个人一起躲避。在别人看来，他们是要好、合适，但只有他们自己明白，那是一种无关风月的惺惺相惜。

　　俊清经常想起那段日子。周宇带她走遍小城，在空旷的草地上，试飞亲手做出的航模，告诉她哪家老字号店可以吃得舒爽，连她剪个头发，都要站在一边指导意见。

　　就是这样一个人，俊清用力珍惜过和维护过，最后却在时光里弄丢了。

　　许瞳去看过一次俊清。她站在俊清办公室楼下等她下班。和周宇一起走下楼的俊清用尖叫和热切的拥抱表达惊喜。而站在她旁边的周宇，同样也经历了那一年最热烈的心跳。

　　许瞳只待了一天。周宇尽地主之谊带两个姑娘去探寻这个城市最值得记忆的美好。到底他们是谁喜欢上谁的呢，俊清不知道。知道的时候，是一个午休提前结束的午后，她从宿舍回到办公室，正看到周宇对着电脑弹吉他唱歌。她倒是知道周宇在网上和一个女孩聊得热切，眼睛里时时泛出只有恋爱时才有的光，但她不知道这个女孩竟是许瞳。

　　她后来才确定自己那一刻的愤怒来自于一种莫名生出的背叛感，也许还带着心痛。视频上的许瞳看到她，也愣了。

　　俊清拔掉了周宇的电脑电源。

　　“她有男朋友你不是不知道，他们在一起3年多，厉珩一回来他们就会结婚的！”她气急败坏地说。周宇抱歉地说对不起，他对许瞳一见钟情，控制不了。

　　“你们没可能的。”俊清知道无法忍的爱情有多无奈多可怕，可她没办法支持他们。

　　一朵花的生命力

　　许瞳也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时光。她怎样犹豫过，摇摆过，无可奈何过，俊清可以窥见。她给许瞳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希望她能不改初衷。许瞳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我懂。”

　　挂断电话后，俊清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们只是聊天，最多聊出个花来。”

　　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种花，有一种名叫生石花的植物有着很强大的生命力。它可以钻破石头发芽，并开出颜色绚烂的小花。爱情的种子也如此。

　　禁忌像是压在顶上的一块石头，已经在泥土里萌生出的芽就算穿不破石头，也会迂回地从石头旁边长出来。它是翠绿喜人的，丰盈了那片土地，也破坏了原有的规格。总之，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小长假时，俊清回家，周宇去了许瞳的城市。俊清接到许瞳的电话，说她要和厉珩分手，和周宇在一起。

　　俊清说：“我给周宇打个电话。”

　　许瞳说：“他现在就在我旁边，我们在宾馆里。”

　　俊清挂断了电话。

　　网上，在地球另一端的厉珩偶尔在社交网站更新状态。他的笑总是温暖笃定。还记得刚毕业时，他回学校看许瞳，和俊清一起吃饭。他满足地说：“我这个人真是运气好，上学没太吃力，工作没太吃力，现在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女朋友在身边。太得意，太得意！”

　　在天亮之前赶回原地

　　俊清现在再想起曾经的坚持，是带着一种天真的傻气。一个旁观者，怎么可能去左右别人的人生轨迹？没有谁能全部参与到另一个人的人生里，所以理解是福气，不理解是天理。

　　没多久，周宇交了辞职申请。俊清为他践行，那是他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两个人都喝了酒，周宇说要去帝都找许瞳，不管前路如何艰难。俊清只是笑，最后说：“祝你幸福。”

　　一个月后，许瞳打电话给俊清，问她有没有把周宇的事告诉厉珩。俊清说没有，许瞳便哭了，她请俊清永远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说她错了，她和周宇并不合适。还好她还没有和厉珩摊牌，她还有机会挽回这段感情。她说她要离开帝都回湖北，并不准备告诉周宇，也请俊清为她保守秘密。

　　这是许瞳打给俊清的最后一个电话。之后，那个号码变成空号。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在网上拉黑了俊清。周宇曾经像疯子一样地找过许瞳，俊清因为承诺，没有透露许瞳的任何事。

　　一年后，在厉珩的社交网上，俊清看到他和许瞳的照片，许瞳笑容灿烂，她几乎窥不到她曾经有过怎样痛苦的辗转纠结。

　　眼泪是不知不觉间流出来的，俊清就是没办法止住这种有喜悦欣慰有无奈遗憾还有最终理解了的情绪。

　　是的，她理解了。她理解了许瞳和周宇这一段不为人知的夜奔，理解了许瞳在天亮之前要赶回原地，也理解了她为什么不会再和自己联系。她原谅了她，原谅了周宇，原谅了爱情，也原谅了自己。

　　你不知道我的秘密

　　后来，俊清从小城辞职。她辗转过几个城市，做过几份工作。

　　俊清后来回了一次母校。西门的那条“腐败街”依然热闹。吃着曾经喜欢的小吃，走过曾经留下笑声或者眼泪的小路，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青春一去不复返，只在回忆里香气冉冉。俊清想起去最喜欢的英语老师家里做客众人说起的梦想，想起许瞳半夜起来为痛经的她冲红糖水，想起初恋随手摘一朵小花别在她的鬓角，想起毕业聚餐时，一个不熟悉的男生抱住她哭。

　　每个人的过往都不是只有不堪啊，那么多快乐激越的小事，勾起俊清嘴角的微笑。

　　没想到会遇见周宇。听到有人喊自己：“姜俊清？”故人相见，分外欷歔。在几年前那个夜晚，他打电话追问许瞳的事儿未果后，他们不欢而散，再无联系。周宇的那一场追爱之旅虽然失败，但却遇到了一份喜欢的工作，扎根帝都。最近工作变动，做起了空中飞人。

　　“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他说，笑里意气风发，再看不到曾经的愣头青味儿。

　　“你以为的，有多少成真了呢？”俊清揶揄他。

　　他坐机场大巴去市区，俊清陪他一起。在车上，他也许是做销售工作养成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一直在说。俊清听着，恍惚感觉亲切又陌生。对于往事，他们只字未提。

　　在一声闷响和激烈的撞击后，才知道大巴车为躲避追尾前面的大货车撞上了高速的防护栏。门被挤坏，无法打开。车内嘈杂一片。司机用安全锤把窗子打破，让大家从窗口跳出。

　　最后一个跳出的是俊清。周宇站在下面朝她伸出手：“别怕，下来吧，我接着你。”

　　那么一瞬间，俊清终于清晰地明了自己当年的感觉。她曾经是受伤难愈栖在他枝头的一只鸟，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扮演过一棵树。她因为他的这不自知，会感激他一生。

　　她朝他跳了下去。

　　文_李荷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