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无法估量的宝藏

　　在春天到来而冬天还舍不得走的日子，除了寒冷，什么也没有。真是有点儿无聊呢。只有一个小水洼结着厚厚的冰，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地方，女孩莎娜居然站上去想要滑一下看。故事就这样从“从前，有且只有一个点”开始了。像所有富于想象的作者一样，成田雅子立即将匮乏转变为层出不穷的想象。根本不用为只有一小块冰而烦恼，想要滑冰，就只管放开脚步，向前奔跑。世界的形成是：要有冰，于是就有了冰；想坐下来，于是就有了椅子；想把手搁在什么上面，于是就有了桌子；想拿起什么，送到嘴里，于是就有了面包……这不仅仅是幻想，也是世界观。

　　成田雅子写下了莎娜的故事，用有趣的想象载着我们在“要有”和“有了”之间穿行，完成了一次次不同寻常的冒险。我们常惊讶于孩子强旺的想象力，又难免痛心地感到想象力随着岁月的流逝在许多人身上日渐耗散。有时候我想，原因可能是大人们无法容忍匮乏与无聊。

　　似乎是父母辈要把自己的童年遗憾都急火火地从孩子身上找补回来，许多家庭的孩子，最不缺少的就是繁多的玩具和排满了的时间表。莎娜一样玩具也没有，她的玩伴是一只猫，没事她们就游荡在野外、森林或者自家的小花园。在她的花园里，小猫躺在硕大卷曲的叶子里眯起了眼，两只兔子坐在一把张开的伞里像是玩着跷跷板。就地取材、随意创造多么有趣！我曾经看到一个男孩在草地上捉西瓜虫，他沉浸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每捉到一只就给它一个名字，为它寻找着家人、朋友和敌人。多么幸运的男孩，他已然拥有了一个数字无法估量的宝藏。

　　莎娜也是这样，在密密的落叶中乐此不疲地捡着橡子就发现了很好玩的东西--一个树桩。树桩有什么好玩呢？树桩当然可以很好玩。它上面可以有一张桌、一把椅，它旁边可以藏着一顶小小的帽子，一顶小帽子又可以引出许多顶小帽子……故事的奇妙之处在于：可以有，就意味着，真的有。于是，我们看到，在满目萧条的秋天里跳跃着越来越多温暖灵动的色彩。莎娜不过是把捡来的帽子放到头顶上就变得和蟋蟀一般小，不经意间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可回过头来想，谁会把一顶刚够戴在拇指上的帽子戴在头上呢？这个不起眼的举动，多少带着森林里漫步时那种天真烂漫、无所事事的调子。

　　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也并非没有危险。莎娜在无人的森林里游玩，走进了陌生人的小屋；莎娜跟着突然冒出来的花孩子，深入密不透风的百花丛；莎娜和小伙伴踩着雪兔脚底生出来的冰疯狂滑行，就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出现了悬崖、大河，情况越来越失控，他们跑过树立的高墙，跑进大雪纷纷的冰雪森林……都让人捏了把汗。尤其是《莎娜的第一次滑冰》，让我想起了安房直子《下头一场雪的日子》里那个被雪兔控制的女孩，她停不下来地奔跑，险些消失在雪中。成田雅子大概很了解孩子们那种无助的心情，她画出了风雪的漩涡，层层把孩子们包围起来，使他们看起来像是落到了漩涡底部……但危险并不是故事的全部，在每一个故事的结束部分，我们看到风住了雪停了，黑暗的花丛明亮了，陌生人的小屋非但不可怕还很好玩，是的，危险也可以很好玩。

　　孩子大概比成年人能够更多的体会到无所事事与无能为力。现实世界之于每个幼小的孩子，都像爱丽丝漫游的奇境一样，充满了无厘头的魔法、无来由的惩罚、不可理解的禁忌和不可思议的危险。不过，也正是因此，孩子的世界比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更多的惊喜。哲学家罗素认为，“不能忍受无聊的一代人，将是平庸的一代人”，不利的情势，消极的情绪，无聊和无助，同样是人所能拥有的数字无法估量的宝藏，不平庸的创造往往由是而生。

　　文/常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