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终将落幕

　　我好怕失恋，可是，要失掉尊严的话，我宁愿失去你。因为爱自己，远比爱一个不怎么好的人重要。——张小娴

　　晚宴狩猎

　　夏芸往镜子前凑了凑，鼻梁上的凹陷渐渐清晰，浅浅的两个小窝。戴了十二年眼镜，总会留下点印迹，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抚平，没啥用，只能作罢。

　　不就是个晚宴吗？还非得戴隐形眼镜，穿高跟鞋，哪门子规矩？

　　晚宴，听着悦耳，夏芸可不轻松，她是工作去的。手上这个业务原本不是她的，前些日子同事生重病，让她顶上。

　　贾霖还放话，做不成这项业务，扣月绩效奖。

　　夏芸完全有理由拒绝，手头上一堆工作等着处理，虽说比不上手上的急，凭什么她就要接手别人的烂摊子？

　　“做销售的，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对不起公司给你的积极员工称号。”推辞的话才刚说出口，就被贾霖挡了回来。夏芸性子烈，哪容得别人这般诋毁，就算明知贾霖用的是激将法，她咬牙接下了任务。

　　参加宴会大多是商界大亨，夏芸的猎物就在其中。很多时候，做业务仅与底下的人打交道，还需层层上报，效率太慢，老总如果有意愿，一句话可以搞定，所以，有机会还得从老姜下手。

　　夏芸需要接洽的老总这次只在国内待两个月，待在公司的时间很少，而且去了也不一定见上面，之前的同事联系了好几次也没见上。夏芸得知他要参加这次宴会，就托人帮忙，让她参加这宴会。

　　贾霖不知从哪得知这消息，事前嘱咐她好好拾掇自己，不许丢公司的脸，还说商场上女人的容貌若是出众，谈事情成功率高三分之一。

　　丢脸？又不丢你贾霖的脸！夏芸越想越来气，戴上隐形眼镜就出门。

　　手机响，她刚要接，啪嗒，翻了好几个跟头躺在地上，成了两半。“真够倒霉！”

　　那电话是贾霖的，没接成就算了，夏芸脑袋里晃荡过他严肃的脸，不由一阵恶寒。

　　毕竟是私人晚宴，夏芸没敢明目张胆推销业务，只在闲聊时说起了合作意向，问对方是否愿意，所幸客户好脾气，留了私人联系方式，另外约时间详谈，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

　　宴会结束，手表指针指向八点半，空荡荡的大街行驶着来来往往的私家车，却没有一辆顶着taxi小灯的出租车，她垂丧着脑袋等着，大抵过了九点，还是没有车子。

　　要不，徒步回家吧。夏芸暗自决定，但是许久站立，脚跟有些麻，走起来摇摇晃晃，没走出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唤她的名字。

　　好梦开场

　　是贾霖，他的奥迪停在身后十米处，夏芸虽然想着要拒绝，可她的脚，却不听使唤，走向奥迪车的后座，她的手，同时拉开了车门。

　　“贾总，你回城呢吧？载我一段吧，实在打不到出租车。”夏芸使劲往脸上堆笑，把毕生功力都用了，她这可是第一次单独蹭老总的车，总不能把气氛搞砸。

　　“不载你回市区，我叫你干嘛？”贾霖哼了一声，不知是好笑还是取笑，哼声里夹杂的笑意让夏芸很不舒服，“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刚才就想问你结束了没，我来接你。”

　　他居然要来接，没听错吧？夏芸愣神了。在她眼里，贾霖是那种，永远猜不透的人。当时夏芸来公司面试时，专业完全不对口，拿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文凭，应聘的是市场专员岗位，既要懂策划更要懂销售。一轮常规面试后，贾霖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

　　“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能做出成绩。”

　　“就你？”贾霖哼了声，轻笑。那一声笑明显是嘲笑，但她没气馁，很认真回答：“对，就我。”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了工作在面试上如此轻狂，她那时超级担心贾霖把她筛了，不过还好，录取名单里有她。

　　事后贾霖说，如果夏芸连那点勇气都不为自己辩驳，他定不会给她机会。

　　有人说她狂，可夏芸哪里有狂的资本，不过是因为其他文职工作薪资只在三千左右浮动，唯独这个，有希望拿到五千的薪酬，业绩好还有提成，她太需要钱了。

　　两个星期后传来被录用，她进公司，人人说她是个奇迹，看上去是书呆子，竟然被选中。夏芸随他们说，她只做好本分工作，在允许的情况下帮助其他同事完成任务，渐渐有了口碑，嘲笑她的人闭上了嘴。

　　公司里，她最怕看见贾霖的笑，在不经意间，让她心慌意乱。好像得不到他的肯定，所有努力都是白费的。

　　“其实，你拾掇拾掇也挺好看的。别老穿得那么素，又不在学校当老师。”许久，贾霖先说话。

　　“我没拾掇，只是戴了隐形眼镜。”夏芸回答。

　　“你以后都这样吧，完全两个人，我不喜欢你戴眼镜。”似是命令，似是赞赏，贾霖玩味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夏芸，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市场部里，夏芸是另类，其他每个女职员都穿得美如蝶翼，唯独她，是蝴蝶们栖息花枝桠，从不修饰。她并不排斥打扮，只是没欲望。可贾霖的这番话，却让夏芸有点心动，许是被人赞扬后的飘飘然。

　　贾霖将她送到了公寓楼下，待她上楼开灯后，贾霖才发动汽车离开。

　　夏芸看着车子远去的背影，以及夜幕里宁静的街道，路灯一盏盏，在黑夜里照出点点光亮，恍然有一种好梦开场的错觉。

　　顺其自然

　　大客户被夏芸拿下的消息，在公司里炸开了锅，毕竟这么笔单子，光提成就是普通人半年的工资，一时间，关于夏芸用潜规则获取业务的流言传遍了整个公司。

　　夏芸还来不及兴奋，便已笼罩在了流言的阴影下，虽然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人毕竟是群居动物，总会受到别人的影响，就算你再清白，还是会有人不懈地往你身上抹黑。

　　就在她差点被流言漩涡拖下泥潭时，贾霖对她说：“人在高处不胜寒，你走得越高，摔得越惨，你还想上来吗？”

　　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调，明明就跟面试时问的“就你？”有惊人的相似，不管是挑衅还是提点，总之是让夏芸从泥潭里挣脱开来。

　　她明白，同事们觉得那业务是潜规则，侥幸的产物。如果要证明自己，唯一的办法，是开拓更多的业务，人不能被流言给打倒了。

　　夏芸抽离了与同事在琐事上盘旋的心思，更专注于业务开发，有些事情需要直接跟贾霖沟通，无意之间，关系突飞猛进。

　　谁也没说开始，顺其自然地，他展开温暖的臂弯让她依靠，而她，没有拒绝。

　　为保住饭碗，没人敢拿贾霖和夏芸开玩笑，夏芸的绯闻对象，在众多客户名单上辗转一圈后，终止了。

　　以前夏芸参加商业晚宴，需要托上好几层关系，如今，多是对方邀请，偶尔以业界精英的身份，偶尔则以贾霖女伴的身份。

　　“贾总，你千万要把夏小姐看好了，猎头公司的邮件和电话估计烦死她了吧？”席间，有人过来敬酒，对着夏芸一阵猛夸。

　　“呦！人才我当然舍不得拱手送人。但你说要看住可就难了，我从不干涉个人选择。”贾霖高兴回应，端着酒杯与对方碰杯，一饮而尽。

　　待那人走了之后，贾霖偏过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问：“你舍得丢下我吗？”

　　夏芸的耳根连着脸颊整个蹿红，不得不否认，微醺时的贾霖，与平时那个雷厉风行的他，有着太大的区别，她正一点点沦陷在贾霖的温柔乡里。

　　离场时，贾霖将车钥匙丢给她，“送我回家。”

　　“车技不熟，我替你找代驾吧。

　　“你这人，就不能对自己多点自信吗？”贾霖指了指车，将语调放温柔了些，“别怕，有我在边上。你大胆开，撞坏了我负责。”

　　事后，夏芸想起那次开车就害怕，毕竟她一年摸方向盘的次数不超过十次，还是她不熟悉的奥迪，要不是贾霖逼着她，她绝对做不到。

　　不止是开车，还有很多事，如果不是贾霖，她不会去尝试，更不会走进新世界，了解新事物。

　　到家时，他已在车上睡去，她不忍叫醒他，就这样陪着他睡在车上，醒来时，她刚好枕着他的手臂，肩上，还有他的外衣。

　　霸道男友

　　后来，夏芸成了贾霖的门面，很多场合，他都带上她出席，起初，夏芸是欣喜的，毕竟成为他爱的人，是一种认可。

　　他喜欢为她添置各种各样的衣服，给她买各种高档化妆品，将她完全包装成精致女人，那些脂粉下，夏芸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但为了贾霖，她愿意承受。

　　然而，渐渐地，好像变味了，她更像是他的附属品，而不是爱人。

　　“她以前特别不爱打扮，土里土气的，瞧她现在这模样，我可花了不少工夫。”

　　“要是不跟着我，她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办公室里当小文员呢，哪有这么光鲜？”

　　……

　　所有言辞，似乎都在说，夏芸是他精心雕琢的成果，每一道工序都由他亲自把关、亲自验收，她所有的光彩都源自于他。

　　夏芸有些怀疑，这是爱吗？亦或仅仅是他的成就感？但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贾霖说要娶她，就在年底。

　　你看，就连是否结婚他也不咨询，他知道她愿意的，她是他最满意的作品，而他则是终极收购商。

　　见父母前，贾霖让夏芸做个小手术，激光治疗眼睛，他把一堆资料放在她的面前：“我已经约好医生了，只要你有空就可以过去做手术，下个月底之前要完成，不然赶不上拍婚纱照。”

　　“戴隐形眼镜就可以啦，我不想做手术。”夏芸推开资料说。

　　“我不喜欢你戴眼镜。”贾霖说完，起身离开，容不得人有丝毫反驳。

　　这句话，贾霖之前说的时候，暖得让人想要靠近，她记得他是特地驱车去接她，以及修好的手机短信里，数十条未接电话的短信提醒，她记得清清楚楚，最初感情的萌动都是因为这句话：我不喜欢你戴眼镜。

　　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命令式口吻。

　　更爱自己

　　这天，她早早来到医院候着，走廊座椅上，坐着好几个等待激光手术的人，言辞间，隐约有担心，更多的则是对未来明亮世界的希冀。

　　他们的眼里都有自己的未来，可夏芸好像找不到自己了。

　　为了变得更好，她一次次地接受贾霖的改造，那些生活工作上的小事，都渐渐有了贾霖的影子，如今的激光手术，亦是他对她的改造，以后的改造，肯定还有很多吧？

　　夏芸慌神了，她起身离开，护士正叫喊她的名字，她跑得更快了，直到听不见声音，她才停下靠着墙壁，粗喘着气。

　　她逃离的不仅仅是一场手术，更是一场不平衡的博弈，若不逃离，必定是输局。如果有一天，等贾霖厌倦了对她的改造，厌倦了她这件作品，唯一的命运，便是被舍弃。她只有先行离开这场博弈，才有筹码重新谈判。

　　还能重新开始吗？夏芸不知道。

　　坐回车上，给贾霖打电话，一直都是关机，夏芸只能发短信告诉他不做手术了，但愿他反应不要太大。

　　广播里，主持人正念到张小娴的情感语录：“我好怕失恋，可是，要失掉尊严的话，我宁愿失去你。因为爱自己，远比爱一个不怎么好的人重要。”

　　夏芸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她傻愣愣地坐着，任由车窗外的日光曝晒着，一寸，一寸。

　　文/苏尘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