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专栏之——素食者的自白

　　我不是纯粹的素食主义者，因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曾让我浑身欢愉；我也不能像非洲西南部原始部族一样生食带血牛肉，毕竟我对佛祖有起码的敬畏之心。

　　毫不夸张地说，我有两次对食物极其恶心的经历。

　　身为引领时尚的自由撰稿人，马尔代夫、爱琴海等从来都不是我度假的首选，倒不是因为诸类大众之地缺失新鲜感，而是我固执地认为行走跟潮流一样，不跟随不盲目，才会有独步天下的快感。前些年，我去了盛产金刚石而闻名世界的小国--纳米比亚。那是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地区，居住着一群布须曼人，他们身材矮小，男人最高也不超过1.60米。他们生活在灌木丛中，暂无定所，政府盖房子，他们不去居住；让他们子女上学，他们懒得搭理；教他们上厕所，他们却觉得在灌木丛里更自在。我到达时，正穿着短裤配一件背心，赤身裸体光脚的他们盯着我打量许久，差点被当作是外星球闯来的“猎物”给一箭射了去。

　　当天晚上，部落族长摆宴席招待我们，有一道菜就是生吃牛肉，牛是上午几个精壮族人打猎归来的“战利品”。吃的时候是把健康壮硕的牛当场宰杀剥皮，趁牛肉还有温度时就绞成肉末儿，拌上调料，就着饼子食用。被宰了的牛去皮挂在那里，仿佛方才挣扎撕裂的呐喊还在耳边萦绕。族长叫我上去挑选，看到满意的部位就拿刀割下来，切成小片儿蘸着调料直接大嚼。眼前腥红的牛肉还带着热气儿，现场血腥一片，高歌熏天。我愣在原地差不多有半分钟，脑子震慑得放空到了冰点，实在下不去口，逃命般地冲至山坡上狂吐不止。

　　回国后的两个月时间，作为资深吃货的我第一次对肉类产生了如雷轰顶般的恐惧。每次去菜市场看到那血淋淋的鲜肉或闻到那股刺鼻无比的血腥味，我必定扭头，口水爆浆喷喉而出。

　　时常我在想，这块牛肉跟连卡佛里面的铁板牛排甚至王品有何区别呢？难道你眼瞎还否认在这边山清水惠的桃源里，牛更健康的事实？那为何面对一头皮肉全开的家常动物，我连张嘴的勇气都没有？直到我前去佛国藏地尼泊尔，我才领悟到那时尚背后无关尘世、超越生死的情愫，我才明白其实牛肉只是一块虚无的介质，淫饱和饥饿是相对的状态，心若敞亮，一块豆腐都可以吃一辈子；心若浮华，一头牛都不及你的胃口大。

　　离开尼泊尔之前，我有幸参加了一次仪式，那是在恒河旁最著名的露天火葬。尽管每天都有尸体在这里化成灰烬，但帕斯帕提那寺的气氛并不阴郁。尸体被橘色的丝绸布缠绕，上面洒满了万寿菊。根据当地佛教传统，必须由女儿来焚烧长辈的遗体。我就站在几米开外，静静地目睹着这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浅笑恬静地点燃了自己的母亲。遗体的骨头从胸腔里慢慢露出来，肉体开始溃烂..姑娘和家属们站在火堆一旁，只是嘴里轻声念叹，没有一个人哭泣。肉身的腐烂味熏得我有些作呕，我连退几步感到不适。就在这时，一名陌生女人走了过来，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

　　在尼泊尔吃得最多的便是全素宴，有用豆腐做的大虾、香菇秘制成的鸡肉、油皮制成的肉丝，当然还有大豆和面筋做成的牛肉。第一顿素食牛肉是参观完火葬的当晚，由于尼泊尔很少有人吃荤，我们选在一家素食店用餐。那是一家全用素菜制作的餐馆，但菜品名和色相全是荤菜之感，精致又美味。尼泊尔生活用水来自流经的恒河，而死者烧完的骨灰连同生前衣物一起直接扫入河里，这让我对面前的食物泛起了丝丝作呕。最终，侵入鼻腔的香味压住了苍白的心理斗争，我夹了一块素牛肉放入口中咀嚼，一股滋浓醇郁麻辣味蔓延全身。那是一种浓浓的宗教气息，伴着夜晚的经声和宣礼塔发出的乐曲融化于心。

　　那晚我吃了一整盘素牛肉，进食过程相当顺畅，没有半点呕吐感。原因是我尝到了食物本真、剔骨抛杂后的味道，那是对生命轮回的礼赞、对红尘繁世的轻蔑。

　　至今，我仍保持着吃素食的习惯，并热衷于它所带来的精神磨练：素食除了完成宗教意义外，还在于克制私欲，体会贫穷饥饿之苦，萌发恻隐之心，心生安定才能莲花盛放。信佛五年之久，每月初一十五我便在家弄一份“香辣素牛肉”斋食：水面筋切厚片，着红米汁上色，加植物油翻炸见红，再放芝麻油、红椒油等调料出锅即可。这盘看似牛肉的面筋是我潜心礼佛的精神粮食。

　　素食对我来说并不是信佛的一种虚无的标榜，而是我所选择的最接近人生态度的信仰。“如果屠宰场是玻璃房，那所有人都会变成素食者。”我很赞同这句话，也是我亲身经历的一段旅程。人生哭过、恨过、愤怒过、痛苦过、绝望过..生命历程中有太多的表情，这些表情构成一个完整的轮回，人有轮回，同样动物也有。与其说修行是食素不杀生不见血，倒不如说修行是对油腻身体的洗涤。修行时，耳目皆空，如吃了肉，必定会听到动物临死前的凄厉哀嚎，你的心又怎能静得下去。

　　每次经过寺庙凝视那一尊尊大大小小、面向四面的佛像时，我总会看到佛祖嘴角那神秘的微笑。他微笑，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领悟到了什么？或者，他微笑，是因为他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领悟？美，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但我总会告诫自己，做人要坦诚，对得起自己良心，才能行善天下。吃饭也一样，大鱼大肉过后空留一肚酒渣，不如少点杀戮，清淡就食，如此一来降低了因油肉引起的中风危险，这才是吃货的终极信仰。

　　最近流行这样一句话：“道德就是拿牛肉干喂流浪狗喂到心碎流泪，而完全不用去顾虑牛的感受。”想想还真是如此。我们有爱心，我们喜欢小动物，我们看到网上关于“虐狗”、“虐猫”事件时都会义愤填膺，恨不得将那些人拉去枪毙。但是我们餐桌上吃的牛羊猪肉，它们生前在屠宰场受到的是怎样的虐待和凌辱？它们死前又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挣扎？

　　前两天看到了一个公益短片，讲的是有一天世界被动物统治了，它们在时装展上穿着用人皮、人手等制成的衣服走秀，以此作为时尚。而人类则被关在笼子里，流着恐惧的泪水，等待着被剥皮的命运。讽刺吧？

　　王佳，文艺果敢的狮子男，时尚又信佛的80后，现为多家报社及自媒体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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