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国:落入网中的梦

  • 来源:商周刊
  • 关键字:音乐沙龙,逃跑计划
  • 发布时间:2015-09-14 13:29

  8月18日,“消失的记忆——中国流行音乐三十年”音乐沙龙在青岛如是书店举行,上百名华语音乐爱好者前来,倾听主讲人蒋明的讲述。在他们当中,一个年轻人略显孤单地坐在木质台阶上,穿着浅色的New Balance运动鞋,浅色的短袖T恤,T恤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翘着腿坐着。他叫胡建国,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建国”这个名字很不相称。

  音乐沙龙意外地以一个公开求婚作为结束,然而比起大屏幕上那一张张羡煞旁人的求婚照片,大多数人对话不太多的胡建国显然更感兴趣。上高中的时候,胡建国开始利用互联网向大家推荐自己喜欢的音乐,12年来,他一直在坚持做这一件事,把自己的爱好发展成为了一个备受中国独立音乐圈认可的品牌——落网。

  出走

  “你也是云南人你肯定知道的。”采访中,胡建国总说这句话。家在云南保山,从小,胡建国是在父亲工作的乡政府文化站里读着叔本华和史铁生长大的,然而对大山外面的世界,他一无所知。文化的闭塞令他感到恐惧,他害怕这种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生活。上小学时,胡建国开始接触摇滚乐,上世纪90年代的唐朝、崔健深深地吸引着他,从音乐中,他感受到了更多大山外面的东西。“我父亲是很传统的中国式父亲,其实最希望的,就是我以后能够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胡建国说,“那个时候别说听摇滚乐了,整个保山市知道这个东西的人都很少。”

  高三那年,胡建国在博易网开设了个人博客,每一篇博客推荐一首自己喜欢的歌。大二时,他买下了“luo.net”这个域名,开始经营属于自己的网站——落网。“每个人听歌的方式不一样,可能有些人觉得某首歌好听,只是会一遍遍地单曲循环,但我就愿意用一个方式把歌里的好内容表达出来,与更多人分享。”谈到为什么想要做落网时,胡建国如是说。

  大学毕业后,胡建国决定出走,去了深圳,在国内一家知名的音乐公司做产品运营。“在家里的那个环境,没有什么机会做音乐,可是我想做跟它有关的事情。”深圳的生活节奏很快,总是把人往前赶,然而在业余时间里,胡建国从没丢下过落网。2013年,胡建国离职,准备专心做落网;2014年4月,落网app正式上线。

  媒体+工具

  作为一个音乐推荐平台,落网不定期更新音乐期刊,根据不同的主题,每一期会推荐10至12首歌。除了我这个伪文艺青年所接触过的惘闻、丢火车等国内独立音乐人之外,大部分都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独立音乐人。语言不通,但落网做出来的内容依旧足够吸引人。对于胡建国来说,每一期的音乐期刊不是简单几首歌的堆砌,而是要对音乐进行“二次加工”,除了“积累”,要点还在于歌曲的排序,需要给听众以代入感,图片和标题都很重要。每一期的主题选择都很随机,讲求的是编排者当时的真情实感。

  “大家都在做一个很重复的东西。”如今国内类似的音乐产品太多,然而大多数音乐产品内容同质化严重,最终沦为单纯的听歌工具,对于用户来说,似乎没有哪一款音乐产品是不能被替代的。胡建国细分了市场,使落网集中对准了独立音乐,在他看来,很多懂艺术和音乐的人,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去传播。胡建国做落网的很大一个初衷就是想把这些好的内容,用一个更好的途径传播出去。“很多人懂音乐,但他不知道怎么去开发一个产品,那我喜欢这个东西,我来把这个东西产品化,能够把这种独立的音乐氛围呈现给用户。”

  “现在市面上大多数音乐产品是没有思想的,因为它们需要照顾到太多人的感受。”胡建国坚持用媒体的思路来做落网,“媒体是有话语权的。”当一款音乐产品想要避免被同质化时,它必须有自己的思想,从而影响一批人。“我们要往媒体+工具的方向去走。”

  当年,胡建国做落网的初衷似乎更倾向于个人情感的表达,而现在,这已经由一个纯个人行为变成了集体行为。落网上线一年,已经有超过300万用户,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我们有300多万用户,就意味着有300多万人和我们一起做这件事,这已经从一个个人情感表达变成一个集体的发声。”胡建国说。在他看来,这种表达有它的价值所在,“我们是愿意去表达的,我们是有选择的,标准就是真实独立自主地来表达你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这是最可贵的。”

  表达

  作为一个资深用户,李温暖听了落网7年。2008年,在朋友的推荐下,他接触到了落网。“当时朋友并没有直接给我推荐这个网站,而是从网站下载了某一期的歌拷给我,下载包上带有‘落网’这个名字。”直到现在,李温暖仍然记得那一年的歌单,里面有逃跑计划的《08年我们结婚》、这位太太的《走进店里》、万能青年旅店的《不万能的喜剧》……在那之后,落网每更新一期,他便会整理一期下载下来。在他看来,落网每一期更新10首歌,这10首歌,就是一种心情。“落网有很多年积累下来的非常忠诚的用户,这是非常可贵的,其他网站很少见。”李温暖说。“消失的记忆——中国流行音乐三十年”音乐沙龙青岛站的现场,他见到了胡建国,而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在活动结束后,他可以跟这位他喜欢了7年的独立音乐品牌的创始人坐下来聊到凌晨。

  胡建国性格并不外向,在很多人面前,有时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因此,他觉得自己浪费了很多机会。“其实很多听众的手里都有很多这样那样的资源。”因此,他强迫着自己去沟通去表达。如今,落网举办的每场活动,胡建国都坚持亲自到现场跟听众交流,听听大家对落网的看法,也把自己的想法表达给听众。

  “表达”,胡建国一直在强调这两个字。“人是需要表达的,你如果不说,别人永远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在落网上说跟自己到现场说效果是不一样的。”12年来,“表达”这个词儿对于胡建国来说有了新的含义。以前,“表达”之于胡建国,是对于自身的表达。“让我坚持做落网的原因是把这份表达表现出来,同时我想去求证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我所喜欢的事情能够做到最好的情况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东西难道是只有我一个人喜欢吗。”胡建国说道,“我们去成都、重庆、北京、青岛等等地方,遇到很多听众,他们其实是可以给我回应的,他们能够感知到这个东西。落网做的东西不一定代表着专业性,但我更愿意让这种表达被更多人去接触。每个人都在为独立音乐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有的人可能是去开一个livehouse,有的人可能是去做唱片,而我做的就是这样一款产品。”现在,“表达”对于胡建国来说有了更加丰富的内容——对于一个群体的发声。不论是落网团队,还是落网的合伙人、音乐人、用户,大家都是一个共同的群体,而胡建国要做的,是要替这个群体发声,为他们谋利益。“我要照顾到更多的人。”胡建国说。现在的事业,对他来说早已不单单是爱好以及自身情感表达就能概括的,他现在做的事很多表面上其实与音乐无关,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喜爱的独立音乐。

  “我要为那么多人负责,但它并不是一种负担,而是那么多人支持着我,去做我爱做的事情。”胡建国说。

  还未开始的商业化尝试

  一路走来,胡建国从一个爱好者,到一个从业者,再到一个创业者。作为一个爱好者时,他看到的是光明的一面,一首歌里,鼓点、贝斯、吉他……每一种乐器的声音单独拎出来都是一首完整的曲子,但组合在一起时却又如此和谐,旋律的美震撼着他,歌词里透露出的对生活的思考改变着他的认知。而当爱好者变成从业者甚至创业者的时候,胡建国看到了前方的黑暗。

  前10年,落网一直是靠捐助过来的。捐助者是落网的用户,他们希望这个坚持理想和自我的音乐平台走下去。2013年,胡建国有了把落网做成一个app的想法,于是,他开始组建团队,并且在网站上发了一篇文章,告诉大家,“落网想做些新的尝试,只要你的出资额超过50万,你就可以找到我。”有接近200人找到了胡建国,“当时融资都可以融到1个亿了。”胡建国感叹道。这个时代是不缺钱的,关键要看拿谁的钱,拿了钱之后要做什么事。最终,胡建国在众多投资者当中选了两位,“他们也是落网的用户,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对落网的干预不多。”

  有了资金,胡建国开始做大,落网不单单局限于每期十几首歌的音乐推荐,而增加了对音乐人的采访,以及与音乐人合作的线下活动。胡建国希望音乐能够更加立体,让创作者与听众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数字音乐、现场演出和周边产品,这三个东西能够比较完整地去展现一个歌手的特征,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三种东西跟歌手更好地结合起来,把用户和歌手之间的距离拉近。”胡建国如是说。

  落网下一步要做的,是进行商业化尝试。音乐人的社群、数字音乐、演出票务、周边产品,这些胡建国都愿意去尝试,让音乐人获得收益,也让落网获得一些分成。“用户应该会渴望自己的偶像能够很好地活下去,继续创作吧。”胡建国说,“我们也不能光为了理想去做事,我们也希望能够站着就把钱挣了,而不是跪着去求钱。”去年,落网出版了第一张唱片,名字叫《独立计划》,胡建国集合了我国台湾、香港、澳门各一支乐队,加上大陆的7支乐队,出版了这一张后摇唱片。“未来我们会有更多的这样的东西。像邵小毛、李志等音乐人,我们希望帮助他们做推广和宣传。”

  在胡建国眼中,中国的独立音乐市场很大,2000年的时候,中国只有一个迷笛音乐节,然而到现在,一年有四五百个大型的音乐节,每个月有几千场的音乐活动,“在中国,消费音乐已经逐渐成为一种习惯。只要你能让用户一直跟着你,它的商业价值就呈现出来了。”

  小众VS大众

  落网上面鲜有华语歌曲,大多是来自越南、西班牙、英国等地的独立音乐人和他们的作品,很难想象胡建国并不懂任何一门外语,但他确实不懂。这些歌曲总是能够通过歌词以外的东西感动到他,“我是学物理的,我五音不全,不懂任何旋律,也不懂五线谱,但是我喜欢音乐,我愿意去思考它,愿意坚持去做,就呈现出来了。”胡建国说,“这就回到了音乐最本真的东西,音乐最好的状态就是云南人的那种心想唱歌就唱歌的感觉。”

  胡建国经常会想,很多在大城市甚至在国外的人,他们很喜欢独立音乐,并且有那么多资源,他们为什么没有来做这个事情?胡建国认为他们可能是对周遭的一切习以为常了,对一个人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对身边的事习以为常。

  有太多人说胡建国做的东西小众,胡建国觉得做小众没什么不好。在他看来,任何大众的东西都是由小众变来的,小众的东西才有变为大众的可能,而对于大众的东西来说,未来只有一条路——消亡。“因为大众的东西已经百花齐放了,很难再有新东西。我为什么不做大众的东西,因为它代表着被消亡的姿态。”

  在落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胡建国不得不丢掉一些更加自我的东西,转而趋向于一种更多人的价值的认同。30年来,中国流行音乐有个特点,但凡是流行起来的音乐形式,大都立马跟着山寨、复制和粗制滥造。比如上世纪90年代的校园民谣,高晓松、老狼等一众民谣歌手唱红了《恋恋风尘》《同桌的你》等歌曲,1994年4月,一盒叫做《校园民谣Ⅰ》的盒带由大地唱片公司发行,到年底,《校园民谣Ⅰ》发行近60万张。校园民谣引起了听众极大的共鸣,许多人在歌里找到了自己的青春。然而紧接着,《校园民谣Ⅱ》《校园民谣Ⅲ》发行,虽然也有一些好作品,但整体的粗制滥造让校园民谣远没有了几年前的辉煌,校园民谣很快衰落。“我不怕我喜欢的这些东西流行化了,”胡建国说,“这个东西看人去做,我们在推的是有独立自作创作精神的作品,落网所推的所有内容,音乐也好,人也好,采访也好,标准是他得具备独立自主的创作精神。”在他看来,独立音乐的标准就是独立自主的创作精神。不管它是小众的,或者是很流行的,只要保持独立自主的精神,真实地去记录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梦想

  落网的未来,会是什么?

  胡建国希望在未来,落网能够有自己的大型线下活动,比如音乐节。“做音乐节需要太多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但是影响力会很快就起来了,那将会是全国落网用户的一个大型的Party。”对于这个点子,胡建国还仅仅停留在构想的阶段,这需要的资源实在是太多了。然而关于线下活动,胡建国已经有了主题性、系列性的尝试。“消失的记忆——中国流行音乐30年”历时两个月,胡建国和主讲人蒋明走到南宁、成都、重庆、青岛、南京、杭州、郑州等7个城市,讲述上世纪80年代以来,华语音乐的变迁历程。胡建国希望能把它做成TED的概念,这在音乐圈里是头一个,“音乐人都去演出了,没人进行交流。”胡建国说。蒋明是落网进行的第一个尝试,“第一个选蒋明是因为他是做媒体出身的,比较能说,很多音乐人是只能唱不能说的。”

  符号

  12年坚持做一件事,有人觉得胡建国很不容易,然而他自己却认为这没什么了不起。

  “有时候大家觉得一个东西有文化,其实它可能是被过度解读了。比如大家觉得余秋雨很有文化,但他只是对生命做了自己的思考并且把这些思考记录下来了而已,这是很正常的行为,但大家把他的东西符号化了,当被符号化了以后,就具备了群体象征。”胡建国说,“就像崔健,被符号化了以后,价值就呈现出来了。”

  在这个时代里做任何的事情,必然会有被当做符号的东西,也会有默默沦为车轮的东西。“做车轮还是做符号其实没有好与坏,当然崔健也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符号,大家觉得中国的摇滚是从崔健开始的。然而在崔健身后还有相当一批人,如果今天我们不提,谁还会记得呢?”胡建国说。在他看来,如今大家觉得落网做得很不错,其实很多人也在做这个事情,只是落网脱颖而出了而已,但是不能否定其他人的价值。

  周杰伦2000年出道,影响了一代人,但是对下一代人来说,他的影响力已经没有这么大了。落网也面临相同的问题,对新的用户来说,他们的生活习惯已经变了,那么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影响力?“改变是一种必然的选择,我们要追着新一代的用户,他们追求更酷更新的东西,我们也是。”胡建国如是说。

  本刊记者/张雅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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