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你永远不会知道

　　回忆纷至沓来

　　改完手里的方案，闹钟已指向十一点。酷狗里循环播放的，是慵懒恬淡的小野丽莎。关电脑前，许家阳下意识地点了收藏夹里的人人网。

　　当他在打开的页面上看到苏缇的更新时，激动得差点打翻了电脑旁边的水杯。怎能不激动呢？苏缇来了苏州，她在状态里写：平江路的柔软时光。配的照片，是猫的天空之城。许家阳来来回回打了很多字，反复揣摩语气和用词。但最后发出去的，只是一句简短平常，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句子：苏缇，你在苏州吗？

　　点了发送键后，他守在电脑前，不断地刷新网页，却一直没有收到苏缇的回复。然后，他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全是苏缇的影子。

　　第二天醒来，许家阳当即决定请假去苏州。上海到苏州，不过半小时的高铁，他却觉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出火车站，打车去平江路，终于找到猫的天空之城。

　　当然，那里已经没有他要找的苏缇姑娘。

　　许家阳站在十月的阳光里，忍不住红了眼眶。他走进店里，一页页翻桌上的留言本，一小时过去，一上午过去，他翻完了十本留言册，终于看到一行熟悉的笔迹。

　　那行字，让许家阳长长地吁了口气。午后柔软的阳光，倾其所有地洒在他的身上。回忆在那个瞬间纷至沓来，淹没了他。

　　镶了一道金边

　　高中时候的许家阳，是个骄傲到有些孤僻的男生。

　　光荣榜上，他的名字永远耀眼地排在第一位。那时，许家阳构想过的人生，只不过是按部就班地优秀下去。但后来，有个叫苏缇的女生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从此，他的天地变得不一样。

　　苏缇转学来的第一天，许家阳从一堆小人书里抬起头，台上站着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女生，看起来怯怯地，像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他扫了一眼，就回到了小人书里。但过了一会儿，却听到班主任说，你就坐许家阳旁边吧。

　　许家阳极其不情愿地站起来，侧身让苏缇坐进去，顺便将自己的书本往外面挪了挪。他的前同桌不久前转学去外地，刚享受了几天宽敞自在的日子就有人替补上来，许家阳心里有些不高兴。不过好在，苏缇是个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生。这让许家阳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一向讨厌喧闹，喜欢安静。

　　那段时间，他和苏缇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与周遭喧嚣的环境自动绝缘。下课的时候，苏缇总是塞着耳机，许家阳不知道她在听什么。当然，他也没兴趣知道。

　　可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许家阳再也没办法忽略这个沉默得有点过分的女生。这次考试，苏缇是光荣榜上无人能敌的“黑马”，她逆袭许家阳，以高出他十五分的优势，稳坐第一名。

　　这让许家阳，以及所有人，大跌眼镜。

　　再看苏缇的时候，许家阳带着一点敌意，还有好奇，以及一点点的倾慕。但他看不出苏缇任何情绪上的变化。也许就像很久前，优秀对他来说是种习惯一样。考第一名，对苏缇来说，也是一种习惯。

　　第二次月考，许家阳顺利回归第一，但也仅仅只是比苏缇高了一分。在这之前，他向来比第二名至少要高出十几分。所以许家阳万分确定，自己遇到的是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

　　这之后的每场考试，两人像是玩起了一场你追我逐的游戏，轮流考第一。再看苏缇的时候，许家阳突然觉得，这个瘦弱的女生，像是镶了一道金边，从发梢到指尖，全都变得金光闪闪。她发着光，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周遭成了布景

　　不记得从哪天开始，许家阳总是下意识地寻找机会跟苏缇聊天。

　　实在找不到话题时，他就拿着英语题去请教苏缇。这种时候，苏缇会摘下耳机，耐心地给他讲解语法。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像是四月温软的风，又像是棉花糖一样软糯香甜。许嘉阳觉得心里有无数只蝴蝶在跳舞。

　　有时那些解题思路，明明他比苏缇还清晰，可他还是故意皱着眉，装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苏缇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又换种方式给他讲一遍。这样的小伎俩，让许家阳又甜蜜又忧愁。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他心里悄悄生了根发了芽。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外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撒在苏缇身上，她塞着耳机，看起来恬淡温柔，像一幅精致的油画。许家阳忍不住凑到她耳边，问她：“你听的什么？”

　　苏缇回他：“小野丽莎。喏，你也听听。”说完，她将左边的耳机线，塞到许家阳的耳朵里。她的手，拂过他的耳畔，许家阳的脸也跟着红到了耳垂。

　　那天，他们听的是小野丽莎的《moon river》。耳机塞上的那一刻，简单舒缓的旋律在耳边自由流淌。许家阳的眼里，只剩下苏缇，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布景。

　　她成了他的秘密，他的瑰宝。

　　可是，女生们都不喜欢苏缇。是啊，谁会喜欢她呢？除了读书好，她几乎从来不跟她们说话。这样清高，活该被冷落。

　　元旦晚会那天，两人一组的猜字游戏，没有哪个女生愿意和苏缇搭档。苏缇尴尬地站在人群里。许家阳很想站起来说“我和你一起吧”，却又缺乏勇气。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周凯抢了他的台词。

　　和许家阳相反，周凯属于那种开朗阳光的男生，带着一点点痞气，让很多女生为他着迷。周凯穿干净的白衬衫，搭深蓝色帆布鞋，非常养眼。有女生说，看到周凯，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这样的男生，凭什么帮灰姑娘一样的苏缇？女生们愤愤不平。场面有些失控。

　　周凯在一群男生的起哄里，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苏缇的脸红得像春日里含苞待放的桃花。许家阳在这样的画面里，整个人变得非常烦躁。

　　那天晚上回到家，他的心乱成一锅粥，看不进去书，脑海里全是苏缇。想了很久，他觉得这大抵就是喜欢了吧。那要去表白吗？万一拒绝了怎么办？来日方长吧，最后他这样想。

　　只是许家阳却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周凯。

　　未完成的青春

　　第二天一大早，有后排男生替周凯给苏缇送来一盒费列罗。

　　苏缇涨红了脸。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办法相信，那个高大帅气的少年会喜欢自己。她没有信心，所以拒绝得委婉而彻底。许家阳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偷着乐。是啊，只有他和苏缇，才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们才是同类，有相同的骄傲和落寞。而周凯那种张扬的男生，怎么会适合苏缇呢？

　　可是，被婉拒之后的周凯，更加迫切地想要表达心意。

　　不知道周凯用了什么办法，总之那天晚自习前，广播里突然响起他的声音。他在唱歌前，来了一段动人的旁白：“下面这首歌，我想送给我喜欢的姑娘，苏缇，希望她像这首歌里唱的那样，拥有属于自己的玫瑰人生。”

　　周凯唱的居然是小野丽莎的《玫瑰人生》。

　　原本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浸在周凯轻缓柔软的歌声里。苏缇愣在那，眼睛里有雾气一层层浮上来。

　　那样的时空里，许家阳对周凯又羡慕又嫉妒。周凯冒着被处罚的风险，将喜欢这件事，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少年的勇敢，让人很难不心动。

　　第二天，周凯的检讨书被贴在学校的橱窗里。

　　从苏缇的座位往下看，正好能看到那张红纸黑字。那段时间，苏缇下课不再和许家阳一起听小野丽莎，而是对着窗外，一个人静静地发呆。许家阳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笑话，苏缇总是听得心不在焉。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很容易喜欢一个人，也很容易不再喜欢这个人；而有些人很难喜欢一个人，也很难不再喜欢这个人。前者，比如周凯。后者，比如许家阳和苏缇。

　　当这份热烈的表白得不到回应后，周凯渐渐也就失去了兴致，他再也没有任何的举动。

　　苏缇变得越来越沉默，常常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不久之后的月考，她一下子跌到了第五名。而那时，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许家阳又着急又心疼。反复想了很久，他决定去找周凯。

　　没人知道，这两个男生之间，有过怎样的对话。总之第二天，两人脸上隐隐都有伤痕。而最大的变化是，周凯开始每天护送苏缇回家。

　　看着苏缇的脸上有了笑容，许家阳在高兴的同时，又难过得难以自拔。被这种复杂的情绪包裹着，他找班主任调离了座位。

　　苏缇一脸困惑，她问他：“我们坐一起，不是很好吗？”

　　许家阳故作轻松地回答：“最近视力越来越差，还是坐前排吧。你要加油哦，下次等着你考第一。”

　　苏缇心里有些失落，却也顾不上太多。

　　好像只是一个抬头的瞬间，高考便如期而至。许家阳和苏缇一个北上，一个南下，而周凯如预料中的那样，没有达线。班级聚会那天，苏缇和周凯一起缺席。大家讨论的重头话题是，周凯考完最后一门功课，就跟苏缇分了手。

　　“他俩本来就不配，苏缇的美梦早该醒了。”

　　“就是，像周凯那种花心的主，本来也就不适合苏缇。哎，苏缇完全是飞蛾扑火啊”

　　……

　　许家阳走出饭店，拨通周凯的电话。那头的男生，淡淡地说，许家阳，我并没有食言啊，你没必要再找我。是啊，周凯按照约定，做得很好，他没有食言。所以，许家阳找不到词来反驳，只好怏怏地挂了电话。

　　再打给苏缇，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后来才知道，苏缇的父亲工作变动，她高考一结束，就举家搬离了小城。她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联系过他。这些年，许家阳只是在人人网上零零碎碎地知道，苏缇毕业后，在南方当了一名老师。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可苏缇就像一段尚未完成的青春，藏在他的心里拿不走。

　　心里的小太阳

　　直到平江路的这个午后，许家阳纠结多年的心结，一下子哗啦啦地打开。

　　苏缇在留言本上写：再见了，我的少年周凯。谢谢你曾点亮过我的青春，祝你幸福，也祝我自己幸福。

　　你看，自始至终，和他许家阳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想到这里，许家阳拿起桌上的笔，在苏缇那句话的后面写道：苏缇，我是许家阳，你一定不知道吧。你也曾发着光，照亮过我的青春。再见了，苏缇。

　　年少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曾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太阳。就像许家阳的太阳，是苏缇；而苏缇的太阳，是周凯。很遗憾，他们不是“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喜欢我”，而是“我喜欢你，你却喜欢他”。但回过头来看，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青春都曾因为一个人，而闪闪发光。

　　许家阳从猫空出来时，里面正放着陈升的一首老歌，他缓缓地唱：“然而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喜欢/有个早晨/我发现你在我身旁……”

　　苏缇永远不会知道，他曾在内心深处，怎样热烈地喜欢过她。她更不知道，为了她，自己曾经去找周凯单挑。拼了命地赢了周凯，才换来这个男生答应他，在高考前的最后四个月，陪在苏缇的身边。

　　这些，苏缇永远都不会知道，而她也不需要知道了吧。这个午后，许家阳觉得心情舒畅，他终于告别了那段未完成的青春，从此他可以全身心地爱那个在上海等他的姑娘。这个姑娘，爱了他很多年，所以他再也不能辜负了爱情。

　　文/猪小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