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叙利亚人:战争是把砍刀

  • 来源:海外文摘
  • 关键字:叙利亚,战争,难民营
  • 发布时间:2015-11-17 09:44

  战争已经肆虐了叙利亚长达4年之久,100多万人被狙击手、炸弹或弹片所伤。他们中的一些人逃离了自己的祖国,怀着新的希望,努力在异国他乡安身立命。现在,他们向我们讲述那个毁掉了一切的时刻。

  乌姆·巴希尔,38岁;其丈夫巴萨姆,43岁。

  所有人都知道兵营附近很危险,所有人都听到了潜伏在那里的狙击手的声音。但是我们该怎样做?兵营离我们在阿塔曼村的房子只有500米之遥。数月以来,军队的路障切断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即使我们曾想过逃跑,也不可能成功。

  一声枪响撕裂了夜空。我们刚从婆婆家出来,准备回家,我的丈夫巴萨姆开车,我坐在他旁边。狙击手肯定是瞄准了刹车灯的方向,子弹打入了我的脊柱。现在,2年8个月过去了。自2013年初以来,我们生活在约旦,反叛军将我偷渡出境。安曼的医生将我背部的子弹取了出来,但是除此之外他们无能为力。我自骨盆以下全部瘫痪。这里的生活很苦。以前我是6个孩子的母亲,完全的家庭主妇,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现在我不能再为丈夫做他最爱的鸡米饭。早上给我的小女儿梳头,可能就是我目前还能做到的唯一事情了。如果能借助一辆助步车重新走路也好啊!

  我努力适应生活,为巴萨姆,也为我的孩子们。每周有3天,巴萨姆和一位理疗师一起帮我伸展腿。两个男人的力量都很难把它们抬起来,真是僵硬得可以。我的婆婆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希望她的儿子再娶一个妻子。她说,毕竟他很健康。这让我十分恐惧。但是巴萨姆是个好丈夫。我想哭的时候,他安慰我:“不是你受伤了,而是我。20年来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现在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洗衣服,教育孩子——他几乎做一切家务。几个月前电话响起。反叛军占领了我们家乡的村庄阿塔曼的兵营,抓获了那名朝我射击的狙击手。“我们要杀死他吗?”他们问我。我说,我原谅他,阿拉是他的审判者。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不可能再走路了。

  阿玛尔·萨拉马特,9岁。

  “我一直都是左撇子,所以说没问题。”阿玛尔说。这个有着大大黑眼睛的男孩迅速擦了一下智能手机的显示屏。“看看,这是我。”视频中是一具毫无生气、满布尘土的孩子肢体,右臂和身体脱离,出现在一边。尖叫的人们飞速跑过屏幕。“一个弹片把我堂兄弟的头齐脖子直直割下。”阿玛尔说。然后他打开手机游戏《糖果粉碎传奇》。阿玛尔清楚地知道,战争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自从一位英国女记者在某次采访总统巴沙尔·阿萨德时展示了这位受伤男孩的一张照片以来,每个叙利亚人都知道了阿玛尔的名字。“这个孩子真的来自叙利亚吗?”这位独裁者问。这个9岁的少年用家乡的悲惨视频对抗阿萨德的怀疑。他的眼神会说话:你们相信谁,阿萨德还是我?战斗机到来时,他的大家庭坐在一个仓库地下室中,当地居民将之改造成了一座掩体。孩子们玩躲猫猫的游戏来打发时间,火箭弹击中了这里,杀死了他的3个侄子、2个堂兄弟和1个阿姨。阿玛尔失去了右臂和右脚。那是2012年7月24日,斋月刚开始没几天。

  攻击发生一个星期后,援助人员才成功带他越过边境。那时伤口已经感染,医生不得不多次给他截肢。几个月后,一个法国医疗团队将这个男孩带到了巴黎,他在那里获得一个假肢。他的父母不能同去。阿玛尔的父亲还在为他的姐姐萨法悲伤,她在袭击发生前就去世了,那时村庄被军队占领,父亲数月无法带这个患有白血病的女孩去市里就诊。母亲在战争中存活下来,但是在约旦她突然生病,不久也去世了。父亲又娶了个妻子,孩子们对她还不了解。不久他们就必须搬到难民营中去了,因为他们无法再支付约旦北部伊尔比德城郊的那套小房子的房租。用铁丝网围起来的难民营位于沙漠中央。

  穆罕默德·司瓦伊丹,22岁。

  我第一次在约旦的这所房子中生活时,还可以走路。那时是2012年,我的父亲把我和弟弟穆汉纳德送到了这里。我并不愿意,因为那时我和邻居家的女孩布希拉恋爱了。我每天都要走上阳台很多次,望向顺着绿色山丘勾勒的白色天际线:那里就是边境。我的家乡德拉市,也就是4年前反对阿萨德政权的起义开始的地方,距离边境线不远。我想,为了布希拉,也为了革命,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我的父亲想让我们待在安全的环境中,因此他租下了赖姆塔的这所房子,给了我们钱开一家小小的手机店。

  我很难接受这一点。当我站在和平的约旦商店柜台前时,我的朋友们就在几公里开外的地方和阿萨德的军队斗争着。5个月后,穆汉纳德不见了。他回到了叙利亚,没有向我道别。2个月后我关闭了商店,跟随了他的脚步。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已经进了监狱。有几周的时间,我为自由叙利亚反叛军做信使,走私药品到隐秘的野战医院,将受伤的战士和难民偷运过境。

  我很激动,因为我终于又成为革命的一部分了,又出现在了布希拉附近。阿萨德的军队在黎明时分偷袭了我们,包围了我们过夜的库房。我试图逃跑,沿着一根电线自5楼攀援而下。他们打中了我的背部,我被送进了一家军医院,在那里待了5天,头上罩着一个袋子,并被绑在暖气片上。后来我们家的一个朋友向军队行贿,把我保释了出来。在德拉的一家医院中,我接受了手术。医生给我看X射线照片:子弹打中了第12根椎骨,骨头的碎片扎进了脊髓。然后,军队向前推进,反叛军把我偷运去了约旦。我已经等待新手术两年半的时间了,希望能重新走路。我每天都感到疼痛难忍,但这让我充满希望:也许我的腿仍可拯救。

  一年以来,我从没离开过房间。我们现在和另一家人合租了那时的房子。我的另一个15岁的弟弟在市场上做包装工,这样我们能够承担这一半的房租。我的母亲照顾我们,父亲离开了我们:一个儿子在阿萨德的监狱里,另一个瘫痪了,这让他精神失常了。两个月前,叙利亚的一个士兵告诉我们的一个亲戚,穆汉纳德死了。他是在监狱中死去的,具体原因我们不清楚。我的大部分朋友也都死了。布希拉还在德拉,她去年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马拉·阿尔-哈米德,12岁。

  父亲还想收获豆子。成熟的蔬菜腐烂在地里,满满3公顷——即使是在战争中,农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如果有坦克进攻,可以躲进地下室或橄榄树中。把马拉送进一家医院?这不可想象。虽然她的右小腿已经开始溃烂了。“在打仗呢,那么多成年男人死去,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小女孩的健康。”父亲说。不久直升机来了,开始扔铁桶炸弹。38所房子被击中,不久军队打死了5个正在收获豆子的农民。他们连夜逃过布满庄稼茬儿的田地。父亲把马拉背在背上,当他们抵达Zaatari难民营时,她腿上的伤口处已经开始有蛆虫在爬动。

  3个月前,士兵们在中午发动了突袭,投掷了燃烧弹。所有人都跑了出来,马拉第一个跑到了阳台。“突然我的裤子着火了,火苗窜上了小腿。其余的我都不记得了。”她说。她小腿肚上的肉破裂了,伤口深达骨头。在村里,她的伤口得到清洁、缝合,但是没有人能够给她更多帮助。直到她的一个亲戚、安曼的一名护士给她带来了希望。这个家庭抵达约旦后不久,她用手机拍摄了马拉的伤口,将之放到了网上,并发出求救信号。一个富裕的叙利亚人承担了手术费用。有几个月的时间,马拉一直疼痛难忍。父亲将坐在轮椅中的她推去学校上学。如今她又能走路去上课了。就在不久前,马拉的体育课拿了满分。

  伊德·木齐比尔,8岁;尤姆娜·木齐比尔,6岁;父亲穆罕默德·木齐比尔,40岁。

  “‘Suri,Nuri’,学校的约旦孩子看到我时会这么叫我,意思是‘叙利亚人,你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伊德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坐在跷跷板上时,一个同学问道。“一个铁桶炸弹掉在了我们的房子上。”伊德说。然后他们继续玩跷跷板。这个铁桶炸弹是4个中的一个,装满了炸药、钉子、梢子和金属。2014年2月22日,一架直升机将它们投放在德拉附近的一个村庄,中午1点半,爆炸将孩子们抛向空中,一个弹片将伊德的双腿齐膝斩下,他的妹妹尤姆娜自臀部以下失去了右腿,父亲被埋在一堵墙下。最惨的是母亲,她失去了双腿和半个头。救助人员还是将她带过边境送进了约旦的医院,但是当父亲带着两个受伤的孩子赶到那里时,她已经去世了。当孩子们问起母亲时,父亲不敢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尤姆娜很绝望,一直哭个不停。于是父亲叫来了叙利亚的一个和妈妈声音很像的亲戚,请求她在电话上和孩子们通话。“我很快就过来找你们。”这个声音这样承诺。

  现在,一个无子的姨妈和他们一起住在小城Dlail的这套光秃秃的寒冷房子里。每次大人们出门时,孩子们都会陷入恐慌。在叙利亚,父亲穆罕默德是在田间务农的日付临时工。袭击发生后,他走路都很费力,干体力活更是吃不消。为了能够支付房租,他借了高额债务。“军队用了(炸弹)铁桶?或许还用了炒菜的锅?”在一次接受BBC采访时,总统阿萨德这样否认,“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回事。”

  伊曼·阿尔-瑞法伊,11岁。

  一切开始于阿萨德政权从阿尔-瑞法伊一家的故乡Jabrud撤军,以便守卫首都大马士革。随着越来越多的反叛军进入城市,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军队将这片四周环山的居住区置入一片火海。Jabrud几乎每天都被封锁着,任何外面的食物或药品都无法运进来。

  2014年2月13日,一枚火箭弹在房前50米的地方爆炸后,瑞法伊一大家17口人收拾好必需的物品,组成一个车队开过田地和山峦,来到黎巴嫩,在边境城市Arsal搬进一间有着密闭小窗口的空毛坯房中。而在仅仅3小时车程开外的地方,有他们的漂亮房子,大花园中种满了樱桃树和杏树,有伊曼喜爱的鸽舍和小兔子。“至少我们是安全的。”那时他们想。就在他们越过山脉几个小时后,叙利亚的飞机在他们已经走过的路段攻击了其他逃亡者。

  半年后,即斋月结束时的开斋庆祝日,一位住在德国的叔叔来看望他们,这天中午突然有炮弹落在Arsal。叙利亚反对派组织绑架了10多个黎巴嫩士兵和警察。出于报复,黎巴嫩军队向叙利亚难民住宅纵火。这家人逃到了地下室里,但是伊曼和姐姐又跑回一层,去取一些衣服。炮弹飞进来,弹片从右边击中了伊曼。他们截下了她的胳膊,缝上了肚子和腰上的深深伤口。这位德国叔叔是个外科医生,他是伊曼的救星,对她进行了紧急救治,并在抵达当地医院后协助进行手术。直到今天,伊曼的手臂还必须打夹板。叔叔将这家人接到了德国城市达姆施塔特,德国大使馆为伊曼及其父亲、祖父母、两个姐妹开具了旅游签证文件。然而叔叔无法为6个以上的人作担保,剩下的人目前必须待在黎巴嫩。

  “我觉得德国会十分干净、整洁。”在从黎巴嫩首都贝鲁特飞往法兰克福之前不久,伊曼这样说。她很期待在达姆施塔特重新上学。以后她想成为一名教师。“在哪儿?”她的父亲问。“在德国。”伊曼回答,似乎完全没想到有其他可能性。“真的吗?”父亲说,“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回到叙利亚吗?不想我们漂亮的房子?那些小兔子?”这个11岁的姑娘摇了摇头,父亲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我们非常期待德国的生活。”他说。

  斯特芬·噶瑟尔/文 刘黎/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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