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方

　　打记事起，就知道二炳的爷爷是村里的土郎中，有一个治疗跌打损伤的偏方。

　　那时候，不知是农村安全措施不足，还是人们防护不到位，干活时经常有人受伤，不是扭了脚，就是闪了腰，还有的折了骨。每当这时，便有人找二炳的爷爷抓药。老爷子见状，急忙拿出配好的方子交给伤者，交待哪些外敷，哪些口服，以及注意事项等等，说得人疼痛很快消了一半。

　　记忆中，老爷子性格比较随和，时常笑眯眯的，不过有时脾气也很倔。老爷子当时也就五十来岁，可是满头全是白发，给人一种智慧和沧桑感。据说老爷子年轻时在湘西当过土匪，有一身好功夫，能以一对三，但谁也没有见过，都不太相信。不过，老爷子给人治伤痛有绝招，我是亲眼所见。

　　那年，我在一根树枝上荡秋千，不小心手臂关节脱了臼，痛得大汗淋漓。大人立马把我带到二炳家，让他爷爷帮我复位。老爷子端来一碗药水，食指沾水，在脱臼的部位来回擦拭、按摩，就像在画符。趁我不注意，老爷子猛地将手臂一拽，只听咔嚓一声，关节就回了位。老爷子还在周围捏了几把，然后一拍我的脑袋说走吧没事了。果然，手臂又摆动自如了。

　　帮人医好了伤痛，人们自然要表示感谢，有的还要给点药费，老爷子坚决推辞，说谁没有三灾两难的，山上的百草有的是，要啥钱？说得人家千恩万谢，感激不尽。知道老爷子这个规矩，人们心中又过意不去，事后便送他一瓶白酒、两包香烟，或者送一只鸡、半条狗腿什么的。盛情难却，老爷子推辞不了，只好红着脸收下，嘴里一再念叨：这怎么要得！这怎么要得啊！

　　村里有个叫二赖的后生，打小心术不正，到处骗吃骗喝。看到老爷子有这本事，心里一直眼红。那年，他提出拜老爷子为干爹，总想跟他上山采药。老爷子不太喜欢这个人，一直没给他机会。二赖低声下气了几个月，见愿望没有实现，有些气急败坏。那天，他逞老爷子上茅房，偷偷溜进药房想抓几把没切碎草药回家研究，结果被老爷子发现，怆惶而逃，从此不敢进老爷子家门。

　　后来，二赖当上了生产队长。那年冬天，生产队安排劳力挑江堤，二赖借口男劳力不足，故意派老爷子的独生女儿杏芳上工地。老爷子不忍心看女儿干重体力活，就要二赖换人。二赖提出条件说，如果把偏方献给生产队，不但可以不安排杏芳去，还可以多给五十个工分。老爷子一听，气得浑身发抖。见他把偏方当宝似的，连女儿都不管不顾，一向不多言语的老伴终于发火了，说到底是女儿亲，还是偏方亲，你不交给集体，想带进棺材啊？老爷子说二赖要偏方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呀？我即使再想传人，也要找个可靠的好人啊？

　　老爷子这道偏方，的确为四邻乡亲减轻了很多痛苦。他不为名不图利，只是想着在他人急需时刻帮上一把。他知道这不是什么祖传秘方，也不是什么高深技法，只不过是民间乡野的一些小技巧而已。虽然没多大价值，还是希望找个人传承下去。杏芳成家后，老爷子曾打算将偏方传给女婿。他带着女婿上后山转了几回，教他认识了许多中草药。有一次手把手教女婿煎熬中药时，女婿闻到那股浓浓的药味，突然脸色苍白，呕吐起来。原来他有些中药过敏。见女婿担当不了传承重任，老爷子极度失望，一下苍老了许多。

　　日子依旧平淡地过，一晃过去二十多年，杏芳的两个孩子也相继长大成人。也许是农村医疗条件好了，来治疗跌打损伤的人越来越少，老爷子上后山越来越稀少，精神状态也一天不如一天。

　　这天，老爷子正在打瞌睡，隐隐听到有人叫唤，以为有人需要帮忙，精神为之一振。结果睁眼一看，是小孙子二炳站在身边。二炳这几年一直在外打工，听说最近谈了一个女朋友，全家人很高兴。二炳小时候，曾经对治伤有过一阵爱好。那时，老爷子帮人治伤，他站在一边观看，俨然一个小徒弟。老爷子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为了培养他的兴趣，老爷子多次带他上山采药，还告诉他一些推拿技巧，打算从小打基础。没想到，二炳长大后，却不待见“土郎中”的职业，宁愿出去打工，也不学“土方子”。想到事业真的后继无人，老爷子心里时常隐隐作痛。不过难过归难过，现在看到二炳抽空回来陪自己，还是特别开心、幸福。

　　一天午饭后，老爷子又想了一些往事，打算跟二炳讲一讲过去帮人治疗跌打损伤的事，没想到二炳突然提出要学偏方，老爷子真有些喜出望外。近年来，他明显感到自己身体大不如从前，一直担心会将偏方带进棺材，现在听二炳这么一说，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好一会才镇静下来，整个胡子茬上都挂满了笑，说孩子，你终于还是想明白了！二炳皱着眉头，说其实我对这个没兴趣，是女朋友的爸爸想要，他在外面开了一个治疗疑难杂症的诊所，想研究一下您的偏方。

　　老爷子一听警觉起来，问你女朋友的爸爸是谁？

　　其实全家人都认识，就是村里的二赖叔！二炳如实回答。

　　你……你……，老爷子一听，指着二炳嘴角一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广西 陈恒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