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非要请母亲去看一场电影。
“大片上映,您一定要去感受一回。杭州的影院很大呢。”儿子说。
正是阳春三月,儿子却穿着一件肥大的羽绒服,一双超大号的拖鞋使他走起来有些笨拙。“妈,走吧走吧。”儿子把两手搁在母亲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
母亲从来没有去影院看过电影。但她不想去。她的肩膀感受着儿子双手的温度,不忍心拒绝。
影院好大。屏幕好大。母亲有些不自在。母亲当了一辈子农民,她有厚厚的生了很多茧子的手掌,却很少牵儿子的手,即使是在儿子小的时候。她将两手摩挲了几个回合,最终把它们搁在自己的腿上。母亲往左侧歪过头,儿子的脸在屏幕光的照射下,忽明忽暗。儿子的脸胖乎乎的,线条柔和得像他的性格。儿子学习好脾气好,温顺得一点不像他的生肖——老虎。十几年前,家里木柜上的一对铜扣不见了,母亲断定是儿子把它们拆走玩耍了,就打了儿子。几天前,儿子旧事重提:“妈,那对铜扣我真的没拆。”想到这儿,母亲的泪唰地流了下来。
儿子在杭州读大学,每次回家总不忘给母亲带点小东西。有一年,他回家时刚好下大雨,家乡的桥被冲毁了,儿子脱了鞋子闯过河流,到家时已是深夜一点。母亲给儿子下了一碗鸡蛋面条,儿子如同好多天没有吃饭似的,三扒拉两扒拉就把一碗面条连连汤带水囫囵下去了,说在外面不管是吃肉丝面,还是大排面,都不如母亲下的面条有滋有味,还说,那也许就是特有的妈妈的味道……母亲看着儿子的侧脸:“赶回来吃一碗面条,明天就回校。你这是何苦?”“我想家了。”母亲忽然觉得喉咙发哽。她闭上眼,眼前却满是儿子。只是,儿子处在一片黑暗中,让她怎么也看不真切。
儿子一直静静地坐着。他看到电影屏幕上,有位母亲背着个篮子,去深山老林里采草药,连翘、蒲公英、半枝莲、鱼腥草、龙须草、猪苓、芦根、益母草,母亲什么草药都认识。有一回,母亲从岩石上摔下,伤了膝盖和脚踝,却对儿子说:“这次运气不错,找到的草药数量多品种多。”
为了生活,母亲把自己累成了一头牛。她什么活都干。下砖窑、运瓮头、拆老房……家里的稻田一种就是十来亩。那时,用的还是脚踩的打稻机,右脚使劲踩,双手要抓牢稻子。某一年,母亲因为疲倦,手松了一下劲,稻草全卷进了锯齿,幸好母亲及时抽出了双手。
看到这儿,儿子的眼眶湿润了。他稍稍昂了一下头,想把即将冲出的泪水逼回去,却不料那玩意越发来劲了。儿子只好伸出手来抹掉。在儿子的眼里,这是一场纯白的电影,纯粹而又伟大。
母亲问:“好看吗?”儿子说:“好看。”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更多的话语。其实,儿子想说:“妈,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陪您看电影。我的眼里没有电影只有您啊。希望您多多保重。”其实,母亲想说:“儿啊,妈什么也看不进去。只怪妈无能,救不了你啊。”
4月,儿子走了。母亲一辈子都忘不了儿子曾带她去看过一场彩色大片。
浙江 王秋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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