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一年级时的寒假里。一天早上和父亲上山背柴，回来到村外坡头时，我有点累，就骗父亲说肚子疼走不动了，并夸张地在地上打滚。
父亲急了，赶紧把柴靠在路边，解下绳索，背起我回家。
到家里，家人们正等着我们吃饭。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说肚子好了。母亲心疼地说，那是饿的。父亲却笑而不语。
吃好了饭，父亲要去把柴背回来。我来了精神，又要跟着父亲去。
快到柴捆边时，父亲一把把我拉进路边的树林里，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正跪着双膝，双手撑地，使尽力气背我们的柴。她几番挣扎，终于把柴背起，颤颤巍巍地走了。那老女人我认识，是邻村的五保户。
父亲似乎松了口气，反复叮嘱我，这件事永远不能和别人说。我答应了。
父亲和我，又到山上重新拾了一捆柴，下午才背回来。母亲责备说，那么几步路，耽搁好半天。
40多年过去了，我们兄弟姐妹8人都已成家立业。大姐大哥二姐二哥的孙子都上了学。
今年春节，我们8家人，又热热闹闹地聚在父母身边。耄耋之年的父亲，依旧耳聪目明，身子健朗，和我们喝同样多的酒。
席间，我忽然想起儿时的那件事，就当作笑话讲了出来。兄弟姐妹们都说父亲太软弱，人家在偷自己辛辛苦苦背回来的柴，不敢抢回来也就算了，还躲起来让人家大模大样地背走。
父亲呷了一小口酒，捋捋花白的山羊须，笑眯眯地望着我说：“小六，你虽然是大学生，这个账，你没有我算得明白，信不信？”
“这，还有账可算？”全家人都愣了。
“那捆柴，被她背走了，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可要在当时，我吼一声，她受到惊吓，一紧张崴了脚闪了腰，那怎么办？要是骂她一顿，把柴抢回来，更严重了。万一她羞愧上了吊跳了水，那我心上不压了一块石头？我还能平平静静地把你们养成人吗？我当时有的是力气，再去山上打一捆回来就行了。你们算算，怎样划得着？”
“可是，她偷你的柴，是她不对呀？”我还是不服。
“你怎么能断定她就是偷我们的柴？也许是前一天她背的柴，放在近处，今天记错了呢？或者是其他人给她背的柴，放在近处，叫她去背，而她又认错了呢？再说，她无儿无女，就算我直接背一捆柴给她，也是应该的呀！”
“你爹哪，一辈子总是说忍得忍得，自己得！你们瞧，他都忍过87岁了！”父亲话音刚落，母亲接上了话茬。
一家人都沉默了，是啊，忍得忍得，自己得。父亲的隐忍，使他得到了夫妻恩爱，心宽体健，四世同堂。
父亲的大账，算得智慧啊！
云南 毕增堂（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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