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1943年秋天，元城县抗日大队在城北的漳河滩上剿匪，中了土匪的埋伏，被打散了，唐大耐隐藏在土丘连绵的灌木丛中，一动不动。一支乌鸦在头顶鸣叫几声飞走了，就听到土匪头子马大牙扯着嗓子喊：弟兄们，把眼睛睁大点，谁抓住唐大耐，赏一百块大洋，到元城翠云楼，娘们儿随便玩！

　　地毯式的搜索开始了。唐大耐屏住呼吸，伏在浅浅的沟壑之间，靠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掩身。荷枪实弹的匪兵三米远一个，如同天罗地网。唐大耐只剩三发子弹了，他心里盘算，如果被匪兵发现，打死两个，然后给自己留一颗子弹。

　　他伏在地上，一定不动，能听到匪兵走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一个端枪的土匪用刺刀掀开唐大耐头上的灌木丛，四目相对，那是一个20多岁的匪兵，小个子，金鱼眼，鼻梁上一个痦子，稚嫩的小脸上充满惊恐的神色。唐大耐要在这个匪兵喊话或者开枪之前，快速打死这个士兵。他的手指正要搂动扳机，却见匪兵伸出一根手指，暗示他不要动，然后弯着腰，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就走了。

　　唐大耐疑惑了，这个小土匪为什么救了他？转眼间就成了他的恩人。搜捕过后，他乘着天黑走出漳河滩，却始终忘不掉那个小土匪的模样。

　　后来，在一场接着一场战斗中，马大牙那股土匪交了械，被县大队收编，还在解放元城战斗中立了功。

　　1968年，听说批斗土匪，有好几个被打死了，身为元城县革委会主任的唐大耐，出面维护秩序。在批斗现场，几个人低着头，唐大耐从他们身边走过，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个小个子，金鱼眼，鼻子上一个痦子的人不就是当年没向他开枪的小土匪吗？尽管他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唐大耐依然能认出他。

　　批斗会结束了，唐大耐把他带到办公室单独审理。唐大耐给他倒了一杯水说，你还认得我吗？他抬起头看看唐大耐，摇摇头。唐大耐说，你还记得1943年在漳河滩上那一次搜查吗？

　　他想了半天，说，藏在灌木丛中那个人是你？

　　唐大耐说是啊，你还是我的恩人呢。

　　他惊讶地看着唐大耐，说，不敢当，不敢当。

　　唐大耐说，当时你怎么没有向我开枪？

　　他愣一下，讷笑着说，因为咱们都是中国人。你说，中国人能打中国人？

　　唐大耐点点头，又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说他叫温小黑，那年马大牙的土匪部队惨败，他参加了县大队，打小日本，后来娶了个国民党军官的遗孀做老婆，现在有两个女儿。本来认为风平浪静了，没想到文革一开始就被揪了出来。虽然做过两年土匪，后来不是被整编了吗？抗美援朝，还得过奖章呢。

　　唐大耐斟酌一下，不想让温小黑再遭受打击，以关押为名把他保护了起来。文革后期，唐大耐的儿子谈恋爱，女孩儿竟然是温小黑的女儿。唐大耐心说这真是巧合加缘分，嘿嘿一笑，温小黑的二女儿跟唐大耐的大儿子结婚了。

　　再后来唐大耐有了孙子。孙子长大了，温小黑也老了，躺在病房里。唐大耐和孙子去看温小黑，他对孙子说，你姥爷还是我的恩人呢。温小黑拉着外孙子的手，奄奄一息地说，告诉你个秘密吧，当年，我如果开枪，你爷爷的手就会搂动扳机。我救了你爷爷，也就了我自己。

　　河北 赵明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