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好

　　同母亲住在一个小区的一位87岁的老大娘摔了。原本因病卧床数载，一只眼也因病致盲，仅余一只眼睛勉强看东西。如今又逢意外，一只胳膊骨折了，真是雪上加霜。她在医院的病床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平素，老夫妇有保姆照顾饮食起居，不过，老先生也会偶尔下厨做一盘醋溜白菜或者下一锅海鲜疙瘩汤。因为这是老妻最爱吃的东西，多少年，老伴只吃得惯他做的这两样。他还经常给老伴讲笑话，念些报纸上新鲜有趣的事儿给老伴儿解闷。恩恩爱爱。

　　躺在病床上的老妻，不止一次地说：“我太拖累你了，死了算了……”老先生每次听到这话儿，都会劝道：“老伴儿啊，要是没有了你，那日头，从升到落，一天天地该有多长啊……有你在，我就有家，你不在了，我就没有家了啊……”老夫人话虽这么说，即便保姆在侧，也只肯让老先生端着保温饭盒，一口一口地喂饭吃。

　　有一天，老先生没有来。老夫人发火了，这个老头子啊，忙什么去了，啥事还能有给我喂饭重要？第二天，老先生还是没有来。老夫人见不到老先生来，抓心挠肝，不断的追问儿女：“你爸上哪儿去了，怎么还不来呀？怎么还不来呀？”后来，但凡门口有些许动静，老人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问，是不是你爸来了？一等再等，半个多月始终未见老先生出现，老人到了崩溃的边缘，呜咽地问儿女：“是不是你爸爸没了，你们瞒着我，不肯告诉我啊？”再后来，她又以绝食相逼。老夫人表示，再不见老先生来，或者再不清楚老先生的状况，就不再活下去。

　　事情的真相是，84岁的老先生在某天的清晨，也下不了地了，脑袋里生了一种病毒，导致双眼肿胀到无法睁开，喉咙也被这可怕的病毒侵蚀，无法说话。病毒蔓延得特别快。老人被突然而至的病痛击中，也住院了。儿女们怕母亲着急上火，加重病情，所以一直隐瞒，不敢说出真相。当把母亲不肯吃饭的消息，告诉了同样住院治疗的父亲，老人急急地打着手势，催促儿女赶紧把他抬到轮椅上，请求孩子们将他推到老伴的病房。

　　当老夫人用一只眼睛，看到她心心念念惦记的人儿，坐着轮椅，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一时间悲喜交集，带着哭音道：“老头子，我以为你没了呀……”被儿女推到老妻病床前的老先生，因为无法说话，努力在喉咙里挣扎出一声声含糊不清的“啊……啊……”的声音，用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在空中颤颤巍巍地摸索着、探寻着……先是摸索到了床，顺着床的方向他摸索到了老伴的头、脸颊、然后是胳膊、再是腿、脚……老先生以手掌为眼，一寸寸的在感觉他的太太，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看”他的亲人，由头到脚，用颤抖的手，整个摸了一遍，嘴里时不时发出“啊”“呜”的短促的音调，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异常的艰难。甚至可以看到顺着老人的嘴角涎下的口水……躺在病床上的老夫人，也艰难地举起手掌，仿佛倾尽整个生命般，努力地向老伴的方向伸过去，去抓老伴慢慢摸索过来的手……两只手掌终于在空中汇合了，牢牢地握在了一起！紧紧地互相攥住，像攥住了彼此的生命一样，怕一撒手，对方就会消失不见，任脸宠的泪水无声地落下，再落下……

　　老先生该回去治疗了，临别时，啊啊的叫唤，像是在嘱咐他的妻子：“老伴啊，你要听话啊，你要好好的吃饭。”

　　当天晚上，她足足吃了一碗饭，这是在她见不到老伴的那些日子里，吃得最多亦是最香的一次。她放心了，活着就好。

　　吉林 孔玉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