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写作的马拉松长跑者——《刘心武文学回忆录》自序

  • 来源:书屋
  • 关键字:
  • 发布时间:2017-10-25 10:43

  2016年7月,我和“字里行间连锁书店”签下协议,把其旗下的北京金融街店冠名为“刘心武书屋”,书屋里布置了颇为醒目的照片墙,从1958年到2016年,每年一张照片,那既是我生命的轨迹,也是我写作的见证,在这些照片的最上面,是这样一行大字——刘心武:文学写作的马拉松长跑者。

  为什么照片从1958年贴起?

  总有人认为,《班主任》是我的处女作。其实,不是。发表在1977年的《班主任》是我的成名作,而非处女作。所谓处女作,指的是写作者第一次刊发出来的文章,我从小就喜欢写作,十四岁就自己手工编辑了一本给自己看的杂志《斜坡》,里面是些幼稚的诗和小说,以及自绘的插图,十五岁开始给报纸杂志投稿,屡屡被退稿,但是到十六岁,也就是1958年夏天,我写的一篇书评被《读书》杂志刊登了出来,那才是我的处女作。《读书》在“文革”中停刊,改革开放后恢复出版,我还给它投稿,蒙它多次采用,像《在“新、奇、怪”面前》、《你只能面对》、《大院的孩子们》等篇都还反响不俗。

  从1958年到1966年上半年,我在《北京晚报》、《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大公报》、《光明日报》等报纸的副刊和某些杂志上,刊发出的儿童诗、小小说、散文、寓言、随笔、杂文、书评、剧评、影评等大约有七十篇。到1973年,觉得又可以写作,就又投稿,写些符合当时政治要求和依照“样板戏”、“三突出”创作方法的东西,有儿童文学《睁大你的眼睛》单行本出版,在上海《朝霞》丛刊上还发表了电影文学剧本《清水湖的孩子们》,等等。

  以上的写作就是为了发表,想出名,是非常懵懂的写作,也不是完全没有独立思考的文字,很少,发表出来很难。如1962年元旦,当时《中国青年报》总编辑孙轶青签发了我的随笔《水仙成灾之类》,还安排在副刊作为头题。2012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出了《刘心武文存》四十卷,其第三十九卷,将我在《班主任》之前公开发表过的极其幼稚乃至误入歧途的文章全数收入,命名为《懵懂集》。跳开自己,就书论书,我以为《懵懂集》所呈现的个案,具有可供研究的资料价值。一个喜欢写作,并且发表欲强烈的生命,在那样的时空中,书写出那样一些文字,他为什么懵懂?他如何才能清醒?

  1977年写出并发表在当年11月《人民文学》那期的短篇小说《班主任》,是我从懵懂到清醒的转捩点。一旦清醒,我进步就很快。《班主任》不过是写真实、道真话。1978年发表的《我爱每一片绿叶》,就懂得文学归根结底要把个体生命从“群”中释放出来。1980年发表中篇小说《如意》,还只是呼唤人道,1981年发表的中篇小说《立体交叉桥》,就自觉地去探索幽微深邃的人性。1985年发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钟鼓楼》刻意在叙述结构上创新,采取“橘瓣式”,并且力图把1982年的北京胡同杂院的风情工笔呈现。《钟鼓楼》获得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但若问我自己最中意的长篇小说是哪部,到目前为止,我的回答不变,是1993年出版的《四牌楼》。《四牌楼》学习《红楼梦》“真事隐”又“假语存”的写法,有大悲悯的情怀。到1996年我又出版了长篇小说《栖凤楼》,形成了写都市生活的“三楼系列”。

  自1977年以后我写得很多发表得也很多,结果形成了自我遮蔽。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一个十万字的小说《无尽的长廊》,从内涵上说,可以算是一部小长篇,非常先锋,非常后现代,至今未获知音。我的将文字和照片交融形成独特文本的《私人照相簿》虽然有知音,但始终不热火。当然,我的纪实小说《5·19长镜头》、《公共汽车咏叹调》还是蛮轰动的。

  到了二十一世纪,我把自己的写作形容成种“四棵树”,即小说树、散文随笔树、《红楼梦》研究树、建筑评论树。不过八零后、九零后的年轻人知道我,多半是在2005年至2010年在CCTV-10《百家讲坛》看了我揭秘《红楼梦》系列讲座,他们首先把我定位于“讲《红楼梦》的那个老头儿”,有的后来就发现,“耶,这老头原来还写小说呀!”找本《钟鼓楼》来看,“耶,还挺有趣的!”当然,我常常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包括采访我的某些媒体人也要这样问:“您为什么去研究《红楼梦》不写小说了?”我叹气:哪里停止写小说了呢?2014年我就又出版了新的长篇小说《飘窗》,非常泼辣地来写当下。

  我出版了几十本散文随笔集,目前还在写。有一篇《心里难过》在网上有多种朗诵音频出现,这也是我自己珍爱的一篇文章,有时我自己会再把它吟哦一遍。

  我的建筑评论引起部分建筑界人士的重视,但在一般读者中影响有限。建筑评论也是文学?至少,我所写出的是文学。

  这个集子,基本上是广东人民出版社的编辑选出来的。编辑自有其眼光。翻阅这些有的已经面世近四十年的文章,仿佛在老院落中,逢潇潇细雨,嗅着古旧建筑部件散发出的特殊气息,漫步庭院,淡淡哀愁,氤氲胸臆。在这片土地的空间里,在流逝的时间中,我这卑微的生命,算得什么?还是我为刘心武书屋照片墙拟定的那个概念最得当:文学写作的马拉松长跑者。

  我还在跑。鼻息中渐渐增强了新的文学花阵的馨香。

  我虽然已经边缘化,却毕竟还没有出局。还写,还发表,还出书,甚至还在尝试新的传播方式。得大自在。得大欢喜。

  刘心武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