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笔如有神在（五）——《字经》之悔

　　有一种口非心是的表达就是“我坚决不后悔！”真正不后悔的人根本想不起来说“后悔”这个词。不过到了追悔莫及的程度，说“坚决不后悔”还能强打自己的精神，在沿着让你悔的道路上继续快乐地活下去。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话剧大师濮存昕在接受记者采访，当问到在北大荒当知青后悔不后悔时，濮存昕干脆地说：“不后悔，青春无悔！”但不后悔的濮存昕还是想尽办法，最终在北京某医院找大夫开了个腿残疾的证明，办了病退回到了北京，后来考上了空军政治部话剧团，没过几年又转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濮存昕那批“坚决不后悔”的兵团战士回到北京后没有一个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北大荒的，顶多是带孩子们回到自己受苦的地方忆苦思甜，濮存昕就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了美国留学。

　　其实濮存昕也没有条件说后悔。因为他当时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或者上大学，或者当兵，或者当演员，或者去北大荒的二选一或三选一。他能选择的顶多是要么北大荒，要么内蒙古，要么云南等。

　　1969年我到了云南红河哈尼彝族自治州蒙自县草坝镇明白村务农，我从没说过甚至没感觉到后悔。因为我太清楚了，去草坝不是我的选择，是随爹娘来到了干校。我就像个羔羊，给我扔在哪，我就顺命地在那找草啃。

　　动物没有后悔，后悔是人所特有的。

　　看中央电视台《动物世界》，象群过河时，一只幼象不幸被急流冲下去了，一群大象都去救，结果小象没救上来，又牺牲了几只大象，剩下的大象继续前行，没后悔，甚至都不想一想，这样做值不值？因为下次又出了小象被急流冲走的事，还是一群大象去救。

　　检验一个人是否后悔特别简单，当他有了选择机会，自己是否还做那件事。有的人说的是绝不后悔，但再也不走那条道儿了。这说明悔不悔，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悔的古字形和简化字差不多，由“心”“每”拼象而成。“悔”是心里摧毁自己，上面分析得很清楚。“每”起什么作用呢？“每”的今义是同样的事情或日子挨着，如每天，就是一天接着一天。“每”的古字形是女人梳头的象形，女人梳妆是每天都做的功课，所以用女人梳妆的具体意思抽象出一天接着一天，一件事挨着一件事的抽象语义。

　　“悔”就是每天心里都毁自己。有一个词特形象，“肠子都悔青了”。人的小肠和大肠有十多米长，肠子“都”悔（毁）青了，那还真不是一日之毁，那是一天接一天，怎么也得100天以上才能把肠子“都”“毁”青了。一般人以为这是个比喻的说法，可我研究音乐养生23年，发现长期陷入后悔这种负面情绪中，还真有得肠癌把命给毁的。

　　后悔就是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心里谴责自己，批判自己，摧毁自己，这是人的悲、恨、惊、悔四大负面情绪之首，指对自己的危害，是抑郁症的前因，深度抑郁就是精神癌症。

　　人都进化那么高级了，为什么就不能把悔进化掉呢？像大象那样，没有后悔多好！

　　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动物能进化成人恰恰是进化出了后悔这个高级本能，如果没有后悔这个情绪，人早就灭绝了。

　　后悔有什么价值呢？

　　凡事后过悔的人都深度反省过自己，并暗下决心，以后坚决不做这种事或坚决做这种事。这就是吸取教训，自己教育自己。后悔是情绪，情绪浮动的下面是再不犯错的理性。

　　按说理性的人接受了前人的教训或圣人的真理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让人那么痛苦，情绪那么低沉？

　　这是人自救的一种途径。后悔就是让你沉浸在甚至无法自拔的痛苦中，有的是生理疼痛，有的是精神痛楚，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下，你才会牢记这错误的选择。人就是在不断的后悔中不断进步不断进化的。幸福让感情娱悦，痛苦使人理性升华。不信，我们回忆我们记忆中的第一件事，是不是全是痛苦的事？而在这痛苦的事之前，发生了多少幸福快乐的事，我们谁记住啦？

　　儿子小时候喜欢要棍棒，他妈多次教育他，玩完的棍棒不要随手丢在地上，这样人一踩会摔跤。儿子满口答应，但他妈还是每次帮儿子拣棍棒。有一天我和媳妇外出，儿子独在家二小时，却把嘴唇磕漏了，一问才知，儿子听到电话铃声，跑过去接电话，一脚踩在他刚玩过的金箍棍上。儿子缝合包扎好伤口，我和媳妇只是安慰他：“不会破相。”没批评他一句。从此，我家的地总是干干净净，一个牙签儿子都不放过。因为他后悔了，玩完棍棒没收好。他妈说过上百次没起作用，一个小事故伴随着后悔的痛苦，就彻底改掉了儿子的坏毛病。后悔是自我教育的最好老师。

　　以上是初级后悔，我提倡用这种初级后悔作为教育的手段，比教师、家长千百次地训斥有效多了。

　　那么中级后悔呢？

　　2015年《北京晨报》报道演员、导演、号称四小花旦的才女徐静蕾说：“自己早就在美国冷冻了自己的卵子，这是世上唯一的后悔药。”

　　在女孩最佳生育年龄（20岁至27岁）徐静蕾选择了拍电影谈恋爱，就是不结婚生子。在女人最后生育年龄（40岁至45岁）徐静蕾选择当导演开艺人公司，忙着签约小鲜肉拍电影，冷冻了自己的卵子就以为买了后悔药。

　　但这后悔药解决不了以后的悔。不信我们分析：现在冷冻的卵子不是20至27岁时的卵子，是四十岁以后的，就算卵子是四十岁整的，等你看中了这颗卵子的爸爸，再植入自己的子宫里，那时的你还是排这粒卵子时的年龄吗？虽说现代科技可以保鲜这枚卵子数年甚至数十年，但这比得上刚刚排出卵子就自然受精的效果吗？

　　一友人在该生育的年龄，不听妈妈的话，赶紧生孩子。女人生了孩子就是妇女，也是富女，因为孩子是妇女最大的财富。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可有的时候，不听老子言，吃亏在以后，这不，现在已四十五高龄，不能自然受孕，带着老公到美国人工授精，回来安胎，胎儿还是流产，真是追悔莫及。早我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听妈的话？

　　当然，像这种中级后悔，还可以把教训告诉年轻的人，什么年龄就干什么年龄的事。

　　王姬有一次在电视节目告诫年轻的女性，千万别像自己，生了孩子不坐月子受了风寒落下月子病至今腰腿疼，还流着眼泪说，在怀孕两个月时还坚持拍《北京人在纽约》电视剧。电视剧成功了，王姬诞生了一个新的荧屏形象阿春，却生下一个有残缺但一生无法挽回的儿子。她告诫年轻的女艺人要知道，什么最重要，千万别做后悔事。

　　终极后悔是你连告诫的对象都没有。唐朝诗人李商隐有一首《嫦娥》诗歌，写绝了“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对“悔”太有悟性了，碧海，太宽广，回不去了。“夜夜”就是每夜，“心”就是悔消蚀的地方。再有，他举嫦娥的例子太有说服力了。凡间的嫦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做人间的美女，有衰老和死亡，一种是吃灵药，到月球上永远美丽且没有死亡，但月球上只有自己一人。凡间的嫦娥烦透了人间的人情世故，她想象着一个人清静地永远活着多好！

　　于是偷吃了灵药，这才是终极后悔，你再美丽，没人欣赏，活得再长，没人陪伴，关键是你连这后悔都没地诉说！

　　李商隐一定做过终极后悔的事，他写天上月亮的嫦娥，那映照的是人间李商隐的心境。就像月亮反射了太阳的光芒。

　　终极后悔还有像项羽楚霸王这样的，当初在鸿门宴为什么不听范曾的，杀了刘邦？到头来四面楚歌，只能霸王别姬。司马迁就像李商隐，替项羽表达了英雄的悔恨，歌颂项羽的英雄气概。溅起历史长河那么多的浪花。还是毛泽东厉害，看透了历史，真正吸取了项羽用全军覆灭留下的教训：“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人民解放军打过了长江，解放了全中国。

　　“悔”一定是后悔，没有“前悔”。为什么？一定是事发生后，路走过后才悔。既然悔的前提是有选择的余地，那为什么还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呢？这里的关键是认知。嫦娥哪能提前感知到一个人永生没人陪伴是那么寂寞，项羽哪能知道刘邦最后能成那么大的势？

　　有一句事后诸葛亮的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不是不知道嘛！

　　其实探险、后悔是人性一块硬币的两面，而探险必然伴随着后悔，因为探险的成功率1%都不到。没有探险，人类不能进步，没有后悔，人类同样也不能进步。之所以叫探险，就是那个险人未知。所以人有的时候选择，甭管哪一条路都是未知的。比如，西方有句格言：不管你选择谁做新娘，你都会后悔没选择另一个。因为这两个你貌似了解的姑娘，没在一起真正生活，对她又有什么体认呢？

　　中国传统的婚俗是可以悔婚的，但一定是和彩礼或聘礼相联系的。男方决定娶女方，先要送彩礼，也就是钱财。经过了解，男方不想娶女方，可以通过媒人通知女方，但彩礼是不能要回的，这叫“破财免婚”。就像今天买房子一样，先下定金，如要悔约，定金算是给卖家的补偿。

　　后悔虽是人的高级本能，但这种负面情绪长期沉浸人的生命中，就如虺（huǐ，一种毒蛇）毒液一样，能毁人的精神乃至肉体。

　　所以人可以悔，但不可以长悔。

　　怎样化解人的后悔情绪呢？

　　悔有心，心结还得从心解。解决的途径是改变认知，把不可挽回的事当作以后成功的基础，这和失败是成功之母还不是一回事。

　　如，有一句成语：亡羊补牢。

　　我有一圈羊，被狼叼了几只，还可以补牢。但我就那唯一一只羊，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了，补牢有何益？我换个思路，不养羊了，改套狼了。

　　1994年，我腰椎间盘突出严重，当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保守治疗，一个是手术治疗。我相信了医生对我手术后前景的描述，照样可以打篮球，做爱做的事。于是我选择了手术，结果手术事故碰断了腿神经，造成我终身残疾。

　　我只后了一下悔：要是我保守治疗就不会残。马上又想：不可挽回了，以后再也不能打篮球了，那我以后的事业就不要建立在健全的肢体上了。而且残废了，刚好能坐住冷板凳，而研究甲骨文就需要坐冷板凳的功夫。于是我开始研究甲骨文、先秦哲学等。二十年后，我成了这方面的专家。正是我的手术事故残疾，奠定了我创造“汉字基因学”和“世民识字法”的基础。我走的就是亡羊不补牢改套狼的路子。

　　像嫦娥这种偷灵药后悔的怎样化解呢？太容易了，嫦娥还有后悔的生命基础，而别人想悔还悔不成呢！早死了。能活着后悔总比死了强吧！

　　动物为什么不后悔？因为它们把发生的一切事情当成命，命是上天定的，不可认知不可更改，认命而顺命的动物当然没有悔。

　　人的智力就比动物多这么一点，认命而不任命，欲认识命而不愿意顺从命，所以人哪有不后悔的？但要尽量少做后悔的事，事不可挽回地发生了，悔的时间短一点。

　　少做后悔的事唯一的途径也是从认知开始；一定要前悔！

　　什么叫前悔？就是前人后悔的事。古人叫前车之鉴，认知的前悔越深刻，自己后悔的事就越少。上面提到的毛泽东认知了项羽前悔的事，打过了长江。毛泽东决定出兵抗美援朝也是认知了唇亡齿寒前悔的事。

　　《易经》里有一句词：“亢龙有悔。”《易经》的全部就是总结了中国人千百代的前悔。《易经》的原初是占卜，占卜的目的就是预测未来，说是未来，实际是决定今天的选择。为今天的选择，将来不后悔而占卜（预测未来）。那你想，这是多少代人的后悔积淀结晶的预测方法呀！

　　前悔还有一种途径，感悟前意识（潜意识）后悔。怎么感悟前意识后悔呢？潜意识表现的一种形式是梦。梦是人生的脐带，胎儿靠脐带与母亲沟通，吸收营养排除废料，情感慰藉，智力初育，主要靠脐带。如果把成年的我们比作一个胎儿，世界就是孕育我们的子宫，那么梦就是我们连接世界的脐带。如果你会感悟梦，梦就是你的大学。因为我们家族前人的后悔，人类的前人后悔，甚至刚刚脱离动物猿人的前人后悔，都会通过梦境昭示给我们。

　　赵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