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推磨,记忆,口头禅
- 发布时间:2011-01-20 14:53
现在，磨房早已成为遥远的记忆，可总有一幅场景在脑际浮现：我跌倒在磨道，磨杆掉落，跟在身后的四哥也被绊倒，最后倒地的，是母亲。我们娘儿三个早就睡意朦胧，在硬撑着推磨，这一跤，倒是让人清醒了。拍打完身上的尘土，重又抓起各自的磨杆，继续转磨道。磨子转动，磨眼不断有颗粒走下，磨口持续有碾碎物流溢，磨台上是一圈均匀的面粉和粮食渣子的混合物。煤油灯芯上面的火焰，不旺也不昏暗，忽而这一边，忽而那一边，摇摇晃晃的……
推磨大多在夜晚进行，是副劳力的干活。“没面了，咱娘母子推磨走”，这是娘的口头禅。往往一听到这话，我拔腿就跑。四哥最老实，娘一旦搭好粮食，他就像一头驯服的驴子，无声无息进入磨道，抱起磨杆，跟在娘的身后转呀转。不知过去多久，四哥累了，抱头蹲在一旁休息。娘看不过去，就操起小脚，这个窑里出，那个窑里进，声长声短叫我。我在暗处，娘在明处，不费心思，是找不到的。这时，四哥总会有办法，老鹰抓小鸡般，将我从粮囤门板或别的什么东西背后揪出，拽了耳朵直往磨窑里拉……
当然，也有愉快的推磨时刻。端午前夕，麦子黄了。娘以暂借的名义跟队长说一声，搓揉了公田里的一斗麦子。我们不等吆喝，就欢蹦乱跳到磨窑里了。这时候，我们就用歌唱来抒胸臆。娘唱《红灯记》里李奶奶的词“李玉和为革命东奔西忙”，四哥唱《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词“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我年纪小，尚记不住样板戏的经典唱词，就哼“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此种热血沸腾，对于我们却并不能持续多久，唱着唱着，到最后只剩下来回的脚步声，吃力转动的磨盘声。
娘是家教能手，一遇到机会，就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倒推研磨”的故事。据说，有一家新媳妇，推磨时往往草草了事，把面推不干净，留出很多的麸子，不是倒掉，便是喂牲口。新媳妇的这一恶行，被天神爷看到了，他非常生气，就派两个天将，将那新媳妇倒提起来，头插入磨眼惩罚。这是十分恐怖的故事，我们兄弟俩敛声屏气地倾听。被娘这样一惊一吓，我们头皮发麻，就重又振作精神，一圈一圈推磨了。
一生从不敢亵渎一粒粮食，就是娘那时候教给我的。如今想来，娘施以教诲的题材虽来自鬼怪，但这种迷信，也不失善良和劝导成分。农村人特有的许多道德标准，都是如我娘般，于细微处灌输给晚辈的。
离开家乡以后，就再没有推过磨了。可是关于推磨的记忆，却永远地刻在了心里……
（周国希摘自“天涯社区”，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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