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时,母亲去世。在她的葬礼之前,我脑子的很大一部分似乎失灵了,我所想的,减少到一个简单的句子,自动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你在哪儿?请你回来。”
到了35岁的一天早上,我在女王公园晨跑,跑到一半时,我不觉边跑边流眼泪,大声重复着一句话,这一句突如其来,是恐慌之际念的咒语:“爸爸,请不要离开我。”
父亲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道屏障。到头来,我还是需要有人来照顾。我有可能得自己照顾自己,我对如此恐惧感到惊讶。已经有很多年了,在一种相对紧张的层次上,我一直坦然自处。作为战地记者,我曾经身处让人提心吊胆的地方,但是,从来不像此时这样害怕。
我跑回家,站在客厅里,穿着T恤衫和短裤还在冒汗。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拨通爸爸的电话。
“嗨,马特,”他说,语气十分温和,“你怎么样?”
“爸爸,”我说,“我不想让你死。”
我35岁了,却感觉自己像是个很小的孩子。我的母亲,已经有25年没有保护过我了,在我记忆所及的那么久的时间里,她比没用还要糟糕。我带着恐惧,确信有一半的保护性区域永远被抹去了。原先,我本能地依靠那块区域来让自己安全,并去理解这个世界。
七岁时,我曾经跟她一起,坐在苏格兰西海岸我家附近的一块向大海耸出的岩石上,灰色海浪从大西洋涌来,把沿岸一溜长满藤壶的岩石变成白色。我靠在母亲身上,问:“我要是掉下去,你会怎么办?”
“我会跳下去救你。”她毫不迟疑地说。
“可是你会死的。”我说。我重复一遍:“你也会淹死。”
“也许吧,可我还是要跳下去救你。”她搂紧我。
我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海浪,把她的手掌摊开,跟我的手掌比大小,我喜欢她指甲里的沙粒和手上的磨伤、割伤和粗糙劲儿。
“我不会跳下去救你。”我说。一边又看着匪夷所思的水墙,溅起的海水打湿了我们的胶鞋。
那样一个女人,很久以前就不存在了。然而,她的爱依然强烈而不曾间断。失去了这种爱,我似乎毫无用处。我得知母亲的死讯后,一开始打了好多电话,然后就什么事也做不了。
我姐姐得给律师和牧师打电话,得设计和打印葬礼进程表,挑选赞美诗,得请搬运工把母亲的东西从老人院搬走,找地方放起来,得去拿几件衣服给我妈妈入殓时穿。我姐姐精力充沛,我却给击垮了。我没法给人们回电话,收到吊唁信后,无法回函致谢。我没办法照顾我的女朋友,母亲去世时,我的女朋友手术后还没有出院,正在恢复。我去小酒馆,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流眼泪、出丑。我可以挑选一首葬礼结束时唱的歌,可以写一篇悼词,差不多就这么多了。
(唐娜摘自新星出版社《甜蜜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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