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褪色的荒漠明珠

　　出来混，也许终究会还，从2011年上半年开始，高利贷危机不断蔓延，之后由房地产崩盘导致的经济泡沫破裂迅速波及周边产业，继而是各行各业。曾经“被神化”的鄂尔多斯，一夜之间“被妖魔化”。

　　随着一阵剧烈的颠簸，历经3个小时40分钟的行程，飞机终于降落在了鄂尔多斯机场。

　　10月中旬，这个位于我国西北部的地级市已经步入深秋。白天，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直射向大地，城里的气温还能保持在15°左右；夜幕降临后，少了太阳的庇护，气温便会骤降，接近零度。

　　由于地理位置、气候等多方面的原因，这里地广人稀。在鄂尔多斯87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48%是无法居住的沙漠，人口仅为上海的1/14。但正是这样一座建立于荒漠中的城市，人均GDP连续多年超过上海、北京，被誉为“中国的迪拜”。

　　鄂尔多斯机场的停机坪略显拥挤，远处的黄土地清晰可见。飞机上一路同行的几乎清一色的挎着皮包的商务男士，衣着虽然略显土气但是掩盖不住的豪气，一开口动辄就是“几千万上下”。

　　顺着扶梯，穿过狭窄的过道和局促的大厅，脚下踩着的正是中国最大的煤炭矿产核心地带。这里70%的土地下都埋藏着煤矿。羊绒、煤炭、稀土、天然气构成了鄂尔多斯富足的资源体系。

　　财富的积累速度快得猝不及防，从2005年开始，鄂尔多斯的资源型支柱产业以及附着于“扬眉吐气”的周边产业开始迅猛发展。当地GDP从2005年的550亿元增长到2011年的3218.54亿元。鄂尔多斯的人均GDP是从2005年的3.7万元飙升至2011年的16.3万元，把北京、上海狠狠地甩在了身后，一跃成为路虎、霸道遍地的“豪车第一城”。

　　我们相信，鄂尔多斯的财富积累之快，是800年前长眠于此的成吉思汗都会闻之疯狂的故事，它的发展速度颠覆了我们数十年来对于事物发展的理性观念。但正当本地人用尽心力摆脱“资源诅咒”、谋求新的生存模式，外地人怀揣淘金梦聚集于此，新闻媒体、专家学者都为之振奋的同时，超速发展之下，隐忧也潜滋暗长。

　　出来混，也许终究会还，从2011年上半年开始，高利贷危机不断蔓延，之后由房地产崩盘导致的经济泡沫破裂迅速波及周边产业，继而是各行各业。曾经“被神化”的鄂尔多斯，一夜之间“被妖魔化”。

　　财富褪色

　　从拥堵的上海来，一出机场就感受到了鄂尔多斯的闲适与宁静。搭乘机场大巴驶上高速路后，这种感觉更甚。大巴的终点站是鄂尔多斯最繁华的经济中心——东胜区，途经颇具神秘色彩的“鬼城”——康巴什新区。一个小时的车程是一趟令人期待的探索。被人称为鬼城的康巴什究竟是什么样子？何等的富丽堂皇？又为何人烟稀少？一切直到穿梭于这座豪华新城中时，很快找到了答案。

　　2004年以前，康巴什当时还是一片荒漠，两个小村庄，不到1400人，颇有些“大漠孤烟直”的壮阔与孤寂。8年后的今天，康巴什的地上项目总面积已经达到322万平方米，办公大楼鳞次栉比、复式公寓相连成片。道路宽阔、清洁，两侧是茂密的绿化带，红花绿叶。湛蓝的天空下，城市中心广场气势恢宏。有着黄沙色的外立面、镶嵌着宝蓝色玻璃的大剧院，和呈现为红砂岩结构造型的博物馆遥相呼应。五座名为《闻名世界》的青铜雕像组合立于广场北侧。8年来唯一未变的是，康巴什依然人口稀少。2006年，党政机关从东胜老城区迁往康巴什新区后，公务员成为这里人口的主要组成部分。

　　称康巴什为“鬼城”多少言过其实，但这里确实冷清。路上少有行人，街两侧的商铺大多半掩着门，路上车辆也不多。离开康巴什新区，大巴行驶过一段高速公路后，路上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东胜区到了。

　　“去年你来，想看什么豪车就有什么豪车，现在大多都作为二手卖了、抵债了。”王师傅是蒙古族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汽车到达终点站后，我拦了辆出租车，遇到了王师傅。深邃的眉眼，黝黑、粗糙的皮肤，典型的蒙古大汉身形。王师傅是没有“暴发”的那一类，老婆租了个店面，开了间小餐馆，自己则靠开出租车赚钱。说起“豪车第一城”这个名头，王师傅像是在说一件十分久远的事，一句一个“那时候”。“那时候，兰博基尼、路虎满街都是，现在好车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那时候，街上热闹得多，我们可牛了，像你要去铜川镇汽车城，一口价五十，少一分不拉。现在不行了，乖乖打表。”房地产行业低迷之后，融资链断裂，来东胜区淘金的外地人一下走了20多万，如今，加上本地居民，东胜区仅剩40多万人。出租车行业因此受到很大影响。

　　操着一口夹生普通话的郑师傅去年年初从山西来到鄂尔多斯。同样的，面对大环境的衰退，身处出租车行业的他也无法幸免。第二天一早，我在前往铁西公园南门对面内蒙古之星奔驰4S店的路上，与他攀谈起来。郑师傅说自己“摸了一下好日子的尾巴”。

　　去年年初，房市的疲态已经初露端倪。但周边产业还未受到影响。郑师傅每天都可以赚到两三百块，晚上偶尔碰到喝得酩酊大醉的“款爷”还能得到一些小费。即使这里的消费水平比家乡高出好几倍，但他依然可以存出不小的数目，寄回家中。如今，经济下滑，鄂尔多斯的消费水平有所下降，但尽管如此，相比包头、呼和浩特等周边城市依然偏高，许多淘不到金的外地人迫于过高的日常消费纷纷离开。郑师傅也准备下个月就回山西老家。

　　Hold不住的传奇

　　这些年来，鄂尔多斯人和豪车的故事，一直是坊间的谈资。在来鄂尔多斯之前，魏霞也曾听过关于这里的传说。朋友告诉她，东胜区附近有一个村子拆迁，村民们得了一笔可观的拆迁费，一位村民买了一辆丰田霸道后，其他村民也跟风购买，最后这个村成了当地有名的“霸道村”。可惜，魏霞并没有赶上好时候。

　　去年11月来到梅赛德斯-奔驰——内蒙古之星鄂尔多斯市分公司时，故事的后半段突然换了一个“Style”。这些村民开始在路虎、霸道车的后面做些小生意，摆摆地摊、卖卖菜。而奔驰4S店也从“最好卖的”2010年每月80辆的销量，降至60多辆。现在，每月的销量勉强维持在40~50辆。而店里面对持续下滑的销量，唯一的应对策略只有被动降价。

　　到达铁西公园南门是早上10点。本刊记者比预约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来到采访地点。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数了数，公园附近修建到一半的楼房有7栋。其中只有两栋还在动工。橙红色的工地塔吊迎着朝阳在风中摇曳，备感孤寂。财富来得太快并不是一件好事，面对连年翻番的GDP，别说一般老百姓，鄂尔多斯市政府也未能Hold住。实际上，房地产供给过剩的证据到处都是。但这座城市似乎已经习惯了爆发式增长，“慢动作”让太多经历过“好日子”的人喘不过气来。

　　由鄂尔多斯鑫安车业集团兴建的德奥鑫奥迪4S店在2009年初正式开业。尽管年纪轻轻，但销售经理张敏已经是店里的元老级人物。从2008年初建，到2010年月销量140~150台的兴盛，再到如今回归到月销售90辆，他和4S店一起度过了过山车般的4年。

　　2010年10月底，本刊记者在准备第11期《谁是豪车第一城》专题时，曾采访过这家店里的营销总监孙宇雷，当年的豪车市场正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成长、扩张，“2010年的销售计划是1800台。”这句话轻易就成为了当年的现实。那时“没有不好卖的车”，不理性的冲动消费标榜为身份的象征，“什么贵买什么，什么加价多买什么”成为常态。生意好，每月过万的工资收入，也让张敏在老婆面前腰板挺得直直的。

　　但是现在的消费者已经越来越“挑剔”了，不再跟风买车，不再对SUV等大排量的车趋之若鹜。一辆车的成交速度也越来越慢。

　　“销量少了一半，但我们算好的了。”王顺光刚来德奥鑫奥迪品牌4S店一年，待人接物都不及张敏老道，说起话来大大咧咧。“你看周边那些4S店好多已经是半瘫痪状态了。”顺着王顺光手指的方向望去，铜川镇国际汽车博览园的大半景色收入眼底。

　　德奥鑫奥迪4S店位于铜川镇国际汽车博览园的入口处，旁边就是十字路口，地理位置极佳。现代感的展厅设计，以及门前高数米的奥迪标志十分抢眼。尽管生意不及过去红火，但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依然有不少人前来看车。

　　然而，马路对面却是另一番光景。

　　偌大的汽车城销售中心，除了三五扎堆闲来聊天的销售员，几乎空无一人。或许许久未见来客，不等我开口，其中一位销售员就走上前来热心介绍，“你想买什么？”“新车，还是二手车？”“你看看，现在买路虎很划算。”“可以上车试试看。”他最后还将名片塞进我的手里。

　　沿着街道往里走，威力斯汽车贸易有限公司、昌润二手车收藏公司等等，同样如此。昌润二手车收藏公司旁边，是这家公司的二手车交易市场。正值周五，市场却大门紧锁，不知为何，里面停放了近百辆丰田汽车，似乎是旁边丰田4S店的仓库。我在街边站了半个多小时，一个看车的客户都没有，瑟瑟秋风把生了锈的大门门角吹得吱吱作响。

　　逐渐消失的豪车

　　转变发展方式、摆脱对能源的依赖，一直是鄂尔多斯市政府努力的方向。但由于改革速度过快，“烧钱”即为“保增长”的意识悄然而生，从此，事情失控了。

　　在邬福雄看来，经济泡沫破裂后，二手车市场受到的影响比新车市场更为惨烈。毛衫，休闲夹克，整齐的小平头，见到邬福雄时，他双眼空洞，圆圆的脸盘像一块隔夜的烧饼没精打采地耷拉在椅子上，他是德奥鑫奥迪4S店二手车部的总监。

　　“你看我们这儿这么多车，也没几个看车的，很清淡。”和展厅里阴沉沉的气氛一样，邬福雄斜靠在椅子上，无精打采。“来卖车的也不算十分多，经济三角债多，大部分车都抵债了。抵债抵得高呀，比如我差你一百万，我就这车，你要不要？不要，钱也没了，车也没了。”这家由奥迪品鉴认证的二手车中心开业于2011年5月，在德奥鑫奥迪4S店背后100米的位置，独立展厅，是目前西部最大的奥迪标准二手车中心。去年，鄂尔多斯的经济已经开始下滑，但店里依然能完成每月100多辆二手车的成交量。进入2012年后，到现在为止，每月的销量平均仅为10台左右。为了促进销量，店里每月举办一次交易日，邀请包头、呼和浩特等周边城市的二手车店一同参加，希望能将部分二手车转售到周边城市。

　　离德奥鑫奥迪4S店二手车部大约四百米的地方，是2010年开业的鄂尔多斯顺宝行宝马4S经销店。2011年是顺宝行最红火的一年，店里每月销量100台左右。销售顾问刘凯辞了呼和浩特的工作，来到顺宝行，遇到的第一个顾客，便不问价格提走了一辆宝马330敞篷跑车，作为礼物送给去北京上大学的儿子。惊喜、不可思议……当时的复杂心情两年之后刘凯依然记忆犹新。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仅仅时隔一年，市场的转变会如此之大。

　　按照惯例，厂家制定的销售任务比前一年要提高一点，但是这家宝马店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达到月度销售指标了。现在每月的销售量为70辆左右。2009年、2010年最好卖的宝马7系、X5、X6，从加价几万元，变为现在的减价十几万出售。盲目跟风的消费观念已经成为过去时，消费者开始考虑经济适用性。一夜之间，大排量的车滞销了。这也是鄂尔多斯豪车出街率骤减的原因之一。

　　为了刺激消费，各大品牌4S店推出了贷款购车厂家贴息活动。“现在还贷正常的利率是9.95%，贴息贴到三分之二，只要3.99%。”刘凯透露，除此之外，还有二手车置换活动。顺宝行的二手车业务已经开办了两年时间，和德奥鑫的二手车部有所不同，顺宝行只接受以旧换新，以此促进新车销售，而置换回的旧车都被输送到二手车市场较为发达的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

　　截至2011年年底，经济中心东胜区常住人口（含康巴什）为58.3万人，占鄂尔多斯市常住人口的30%。同年，鄂尔多斯市东胜区商务局曾对外公布，东胜区每百户家庭汽车拥有量达到57辆，普及率高达57%。

　　如今，经济泡沫破裂后，外来人口离开了大半，东胜区对于新车的需求锐减，在市场趋于饱和的大背景下，如果没有新的政策、经济刺激，汽车营销行业萧杀的景气或许将同满目空置的居民楼以及处于无人问津的“半拉子”工程一样持续数年。或许，那些逐渐消失的豪华车也很难再出现在鄂尔多斯的马路上。

　　文：杨丽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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