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而生

  • 来源:37°女人
  • 关键字:范琴,命运,父亲
  • 发布时间:2014-10-15 07:37

  她们是亲姐妹,却分列命运的两极:姐姐3岁就瘫痪在床,需要父母不离左右地伺候才能生存,妹妹却是顶着光环的北大在读博士。姐妹俩的人生迥异,她们之间却存在着一条命定的逻辑:姐姐的厄运是妹妹存在的理由,妹妹今天的奋发只为出席姐姐未知的明天。而她们的父亲,则是命运的操盘手。风起云涌的命运荆途,是父亲用他的心血、智慧与坚强,让两个女儿的生命,在各自的领地,逆袭飘红……

  与生俱来的“使命”

  “范琴,你应该感谢姐姐,如果不是姐姐遭了这么大的难,根本不可能生下你。”一直以来,范万秋在小女儿范琴的面前,从来不回避她出生的“背景”。

  范万秋生于1949年,家住重庆市合阳城街道葡萄街,下岗前是国有企业合阳丝绸厂的职工,1981年有了可爱的女儿范开群。妻子没有工作,就在家专门带女儿,平时开点儿荒种点儿菜,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然而命运之手翻云覆雨。1983年7月,平时活蹦乱跳、爱说爱笑、已两岁多的开群突然不能说话,身子变得像面条一样无力,不能直立,目光呆滞。范万秋想到几天前女儿发的那场持续了3天的高烧。除此,女儿的手臂上在高烧期间还出现了细密的疹子。这两点当时都没有引起范万秋和妻子足够的重视。他们认为发烧是感冒,手臂上的疹子则应该是“出麻子”,都不是什么要紧的病。他们把开群送到一家小诊所输了几天液,开群很快就痊愈了。哪想到,出院后女儿就变成了这样。忠厚的范万秋没有把心思放在追究医生的责任上,而是带着女儿到处求医。

  一晃两年过去了,范万秋求医的脚步遍及重庆各大医院,随后又去了成都华西医院等多家医院,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依然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孩子大脑神经不可逆转性重度损伤,成了智力低下、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终身只能在床上度过的重残者。这些年求医下来唯一的收获便是医院出具的一张证明,证实范开群是一个重残患儿,允许范万秋夫妻再生一个孩子。一开始,范万秋不同意再生孩子,觉得这样对开群不公平,但妻子的话提醒了他:“我们能照顾开群一辈子吗?万一我们走在她前面,谁来照顾她?”

  范万秋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于是默许了“再生一个”。1986年7月29日,范琴出生。因为有前车之鉴,范万秋和妻子在抚养小女儿范琴时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范琴的成长很顺利,转眼她就8岁了,是个天真活泼、聪明过人的姑娘,一上小学就拿了全年级第三名。

  然而1996年4月,小女儿才10岁,范万秋就下岗了,家里顿时失去唯一的生活来源。范万秋在单位是负责丝绸纺织方面的技术工种,下岗后根本找不到相应的工作,不得已,他只得去一家生产建筑材料的工厂当了门卫,每月工资只有150元。此时范开群已经16岁,因为大小便失禁,每次大小便都需要把她抱到厕所里完成,妻子的身体不好,很难抱得动,更多的时候只能由范万秋下班后来做这些事……

  大山一般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范万秋肩上。懂事的范琴不忍看见爸爸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她试图为爸爸分担。一天,范琴回家,爸爸还没回来,妈妈也不在家,她刚打开书本准备做作业,就闻见姐姐房间里飘出一股臭味。她走过去,看见姐姐把裤子弄脏了,便想给她换下来。她用尽吃奶的力气翻动着姐姐的身子,不想,姐妹俩一起摔倒在地,姐姐沉重的身子压得她流下了眼泪。就在这时,范万秋回来了。听见小女儿的呼救声,他奔过去,赶紧把大女儿抱上床,把小女儿拉起来。他一边给大女儿换衣服,一边大声数落范琴:“谁让你照料姐姐了?你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了!”这是爸爸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范琴不明白自己好心帮爸爸照料姐姐,为什么反而会惹他生气?她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伺候好了大女儿,范万秋第一次向范琴讲解了命运赋予她的“使命”:“琴儿,我本来想等你再长大点儿才和你讲这样深沉的话题,但现在只能提前告诉你。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将来要肩负着照顾姐姐的担子。你要想让姐姐将来过上好一点儿的日子,就必须让自己足够优秀。所以你必须趁爸爸妈妈还能照顾姐姐的时候,努力读书,奋发成才,而不是现在就让姐姐成为你的拖累。”小小的范琴,还不能完全理解爸爸的苦衷,可从爸爸潮湿的双眼里,她看到了远比给姐姐换衣服更高远的期望。

  现在还不是交接的时候

  使命的授受,从来都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现实的严峻一目了然,150元的工资养不起这个家,更撑不起两个女儿的未来。范万秋不能安于只做一个门卫了。他向单位申请,自己只上夜班,这样白天就可以利用起来做别的事情。正好这时,社区受交警局委托招聘临时指挥交通的协警,范万秋赶紧报了名。这样,每天早晨上完晚班的他,必须得马上赶到指定的交通要道,协助交警指挥路人和车辆。工作时间是交通最拥堵的早晨。这样,每月又可以增加100多元的收入。发现还可以挤出时间,范万秋又到一些装修公司做“跑腿工”,装修工人需要什么东西,他会骑自行车及时赶到,帮忙代购或是受委托方要求,从其他地点把东西取过来,这样,每月又可以创收一两百元,加上妻子种菜能节省一部分生活开支,这个家总算能艰难地支撑下去。

  范万秋每天把时间掐得很准,在做“跑腿工”的时候,他会保证最后一单活做完后,能顺便骑车赶去接女儿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女儿的作业,再辅导她做新的作业。这个时候,妻子在厨房做晚饭,做好后她先喂大女儿吃,然后等待小女儿做完作业,一起吃。待范琴睡觉后,范万秋再抱大女儿去上厕所,给她洗澡。然后打个盹儿,再去上夜班……范万秋的心血没有白费,范琴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1999年她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

  2002年,范琴念高一的那个暑假,目睹了姐姐范开群制造的一起“恐怖事件”。那天,她正在家里做作业,突然听见姐姐的房间里传来阵阵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她跑过去,只见姐姐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好像随时都可能憋过气去。此时妈妈在菜地,她只能打电话给爸爸。范万秋飞快地赶了回来,抱着大女儿就往外冲。在下最后一级楼梯时,因为体力不支,范万秋摔倒了,手腕被磕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他顾不上疼痛,依然抱着大女儿往前跑,直到把她送进了最近的医院急救室后,才累得瘫坐在地。经过抢救,范开群活过来了,医生说她是因为感冒导致肺部感染,痰积在喉咙,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就没命了。

  范万秋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好像经历这场生死之劫的是他自己。看着爸爸流血的手腕,范琴哽咽了,心底埋藏了很久的想法又冒了出来:“爸爸,我不想读书了,想留在家里帮您照顾姐姐,或者找份工作,替您分担生活压力。”

  范万秋瞪着女儿:“我就知道你一直有这种想法,但我要告诉你,现在还不是你‘接班’的时候,你也接不了这个班。你能抱着姐姐上下楼吗?姐姐发生紧急情况了,你除了流眼泪,还能做什么?”范琴哑口无言。爸爸的话继续响在耳边:“不光你做不了,慢慢地,我也做不了。到那时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你保证在接我班的时候自己有足够的资本,可以请最好的护工、用最好的药物护理姐姐。你要是现在就来接我的班,能做到这一切吗?”范琴如梦初醒。是的,她做不到。父亲说得对,现在还不是交接班的时候,她可以在交接之前,让自己有足够的能量,飞得足够高,这样才能将姐姐带得越高。

  2005年7月,范琴考入山东大学,在填专业时,她选择了口腔医学专业。她希望在学好本专业的同时,能够探索出姐姐的病理,以期将来能更好地照料她。

  女儿圆了父亲的梦,范万秋感到十分骄傲。可是严峻的现实摆在了眼前,学制5年的大学,得花多少钱才能读出来?而眼下,家里没有一分钱积蓄,第一学期的学费就已迫在眉睫,范万秋只能走一段是一段了。于是,他骑着那辆见证了小女儿每个成长节点的破单车,穿梭在每个亲友的家门。一个暑假下来,范万秋终于借到了1万元,将小女儿送进了大学。

  姐姐,让我带你启航

  范琴读大学后,范万秋知道自己的担子更重了,他又给自己加了一项“工作”——每天沿街捡废品。等到废品在家里的阳台上堆成了小山,他再弄到收购站换钱,用作小女儿每月的生活费。尽管范万秋累得像个陀螺,却依然改变不了一个现实:他挣的钱只够范琴的生活费和家里的日常开销,高昂的学费是无论如何都凑不齐的。为了备好她今后的学费,范万秋只好申请了3万元的助学贷款。

  父亲在家里殚精竭虑,范琴在学校也不轻松。她每天把自己埋在实验室、图书馆、阅览室,通过查阅大量的医学文献,她终于失望地确定了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姐姐的病不可康复,她渴望改善姐姐语言功能的愿望也彻底破灭——姐姐支配语言功能的神经系统完全坏死,就像死灰无法复燃一样。

  2006年的暑假,范琴回家,她从姐姐日渐恶化的身体状态,看到了迫在眉睫要改善的事情:姐姐虽然被爸妈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她的身体机能在明显衰退,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她的肌肉在萎缩,体重轻得像个几岁的孩子。父亲发现了这种变化却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频繁地给大女儿换洗衣服,不让她长褥疮。因为劳累,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腰椎出现了骨质增生,在抱大女儿上下楼或是上厕所的时候,越发显得吃力了。

  这个暑假,让范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对这个家的重要,她终于明白了父亲一直给她解读的“使命”的分量。再回学校,她查阅了大量护理瘫痪病人的书籍。得知科学的按摩技法,能起到舒筋活络、改善病人肌肉力量的功效,她又打听到了学校附近一家专治瘫痪病人的中医按摩店。为了学到按摩技法,她以实习为名,免费到这家店里做护工。她把每天学到的按摩手法,打电话告诉父亲,让父亲尝试给姐姐按摩。这年寒假,范琴看到姐姐真的比上一次看到时好了许多。她给姐姐按摩,也给爸妈按摩。很神奇,晚上,范万秋的腰果真就不那么痛了,睡得特别香。第二天,他逢人便要臭美一番:“有个学医的女儿,就是好啊!”

  2010年6月,范琴凭借全系专业知识前三名的优异成绩,被保送北京大学攻读口腔修复学专业研究生。2013年4月,范琴硕士毕业,继续留在北大攻读博士。此时,她已有了不菲的奖学金和各种津贴,不再需要父亲供给学费,反倒可以给家里寄一些钱。

  2014年春节,范琴顶着北大在读博士的光环回到家里。她告诉爸妈,明年就将博士毕业的她,原本可以留在机会更多、发展更广阔的北京,但她决定了一毕业就回重庆。这一次,她终于没再听到爸爸说那句“还不是交接的时候”。她仔细地打量着爸爸:爸爸已经65岁了,老了,背也有些驼了……

  范琴走进姐姐的房间,姐姐依然干净地躺着,眼睛更多了一份往昔没有的明亮,她呵呵地笑着,似乎是在迎接妹妹的到来。范琴的眼睛瞬间潮湿了。这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场景,一对亲姐妹,一个在生命的深谷里沉寂,一个在人生的巅峰闪光,而她们的父亲,平凡的父亲,穿梭在两个女儿命运的两极,实现了两个了不起的传奇:大女儿范开群早已过了医生断言活不过18岁的期限,今年已33岁;小女儿范琴则用北大博士的无上荣光成为他的骄傲,无论明天如何,他都可以放心地把大女儿交给她来照顾。

  林晓曼 野芷湖

  (摘自《知音》2014年8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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