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计划里有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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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10-15 07:48
1
那年,我刚到市二中当老师。到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是学校历来的传统。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进病房的情景,一个护工正戴着手套给一位排便困难的老人掏大便。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却看到满屋子的人都坦然自若,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姑娘,第一次来吧?”
这个人,就是七叔,72岁,坐着轮椅。七叔患有晚期胃癌,当初转进来时,医生告知最多能活3个月,可是他一住就是4年。
七叔要我推他去院子里晒太阳。我猜,他是有意让我躲开病房里的尴尬。我们进电梯后,他叹了口气说:“唉,院长说,要让我们这些老家伙‘走’得有尊严。可是人老了,哪还有什么尊严?”我握着轮椅的把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七叔又自顾自地说:“你叫什么名字?是二中的新老师吧?家在什么地方?”我正盘算着先回答他哪个问题,七叔忽然又说:“你不愿意说,是不是因为家是农村的?”
七叔说得没错,我出生在西北的一个小村子里,贫穷几乎贯穿整个童年。我从农村一步一步考出来,进了重点中学当老师,户口也迁进城市。可以说,我一直是父母的骄傲,但父母却不是我的骄傲。我羞于在人前谈论我的亲人,谈论我的家庭,甚至不愿多回那闷热低矮的土房里。
这一点在我和七叔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他看得万分清楚。他说:“小贺,人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却不能通过努力改变父母。我们这些老不中用的,真烦人,是吧?”我附和着笑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2
从来没有人来探望七叔。听老护工说,他有儿女,都在国外。
一天,我到天台晾床单,刚好遇见七叔坐在围栏边发呆。我问:“想什么呢?后悔把儿女送那么远了?”七叔洒脱地耸了耸肩膀,有点儿得意地说:“我可不是一般的老头儿,儿子女儿都是我逼出去的。从上小学开始,我就给他们定了上哈佛的目标。虽然最终没进哈佛,但都出去了,个个都干得不错。”“那你不想他们吗?”“不想。”七叔干脆地说,“他们过得好就行,每个月能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就算是有孝心了。”
那天我给七叔换床单时,发现他枕头下放着一个话梅的袋子,里面只剩一颗干瘪长毛的梅子,我随手扔进了垃圾桶。旁边的护工连忙捡了起来:“哎呀,这可是七叔的宝贝,不能扔,这是当初他女儿送他来住院时留下的,七叔隔几天吃一个,直到剩下最后一颗,怎么也舍不得吃了,就放在枕头下面,谁也不让动。”我听着,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悲凉。
3月的第一个周末,我照例去了医院。一进院门,就看见一辆殡仪馆的车子。那一天,七叔显得很失落,直到我要离开时,他才开口说话。他对我比了个“八”的手势,说:“我已经送走8个了,看来我也快了。”我心里涌起难以言表的哀伤。我扶他上了床,替他掖好被子说:“别瞎想了,你身体好着呢。”七叔拍了拍我的手说:“小贺,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父母有你这样的女儿,真幸福。”我被“孝顺”这两字,刺得生疼。我孝顺吗?我远在家乡的父母幸福吗?他们是不是也像七叔这样,在人前夸耀自己的儿女,却在人后忍受孤独清冷的痛。
晚上,我给家里打了电话,是父亲接的,他显得格外惊喜,说:“贺啊,你过得好不?”我对着话筒,说:“我很好啊。”可心里,却内疚极了。
3
七叔病危了。他像一根腐朽的树干,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我问院长:“给他家属打电话了吗?”院长点了点头。我轻轻地拉住七叔的手说:“七叔,我是小贺,来看你了。”七叔慢慢转动眼珠看向我,忽然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枕头。
我愣了一下,想起他的梅子,他又用手指了指嘴,示意我把最后一颗梅子喂给他,眼神充满了乞求。我只好把那颗坏了的梅子放进他的嘴里,七叔这才满意地笑了。他抿着干瘪的嘴,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咂尽梅子里的酸与甜。最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说我傻不傻呢,我给儿女们制订了那么好的计划,却没在计划里安排自己。”
七叔就在那天晚上遗憾地走了,他最想见到的人没有来。后来,七叔临终前的那句话,时常响在我的耳边。为了摆脱贫困,我给自己制订了无数计划,然而在这些奔前程的计划里,从没给父母留下一席之地。
那年暑假,我带着男朋友回家了。进门的时候,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在厨房里生火做饭,她见到我,愣住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咋回来了?我这就喊你爸去。”而我一把搂住她说:“妈,对不起……”是的,这句“对不起”,我欠得太久了。如果没有七叔,我不知道自己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懂得。
(林冬冬摘自《情感读本·道德篇》2014年7期)
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