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元素”近年来成为一个很热的词语。这个词带给我们某种微妙而又显而易见的自信与满足——我们正在被世界承认和接纳,我们正在参与到全球化的各种大博弈中,“中国”,正在成为必不可少的“元素”。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满足中,我们忽略了“中国元素”这一好消息里所隐含的坏消息。对于充满着丰富性和差异性的世界来说,“元素”是最重要的(就其原点而言),又是最不重要的(就其结果而言)。音乐是由音符构成的,文章是由文字构成的,但真正重要的是由特定的机理将音符和文字统合起来的音乐和文章。石墨与金刚石元素相同而性能迥异,异就异在其内在的结构和机理。元素并不稀缺,稀缺的永远是对元素的调配和统合。
对“中国元素”的敏感和热衷在国人关于南非世界杯的议论中表现得相当充分。中国足球队无缘参与南非世界杯,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关键元素的缺失,很多人不约而同地清点起南非世界杯上的“中国元素”。从“球迷三宝”(吉祥物“扎库米”、大喇叭“嗡嗡祖拉”、小国旗)到比赛用球(“普天同庆”),几乎都是中国制造。据称有中国厂商靠卖各国小国旗“净赚1000多万元”。一家让中国人感到十分陌生的中国公司的名称(“英利”)与阿迪达斯、索尼一起赫然出现在比赛场边的广告牌上,一夜之间全球闻名。
我们是该称道这些厂商对于商机的敏感,还是该批评其机会主义的小聪明?这些要么隐姓埋名要么强出头的“中国元素”,到底是令人欣慰还是令人忧虑?中国的确参与到这场全球瞩目的大游戏中,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也让全球瞩目,但这种参与的实质性意义到底有多大?我们在得到一点点回报的同时,又付出了多少无形而巨大的成本,失去了多少真正重要的机会?
“贵在参与”通常只是姑妄言之的软道理。比参与更“贵”的,常常是“如何参与”。当我们作为“元素”来参与的时候,我们只不过是自得其乐(也自得其苦)地淹没在本不属于我们自己的游戏中。做生意,做企业,做品牌,是看似相同实质却大异其趣的三个境界。元素化的生意至多只能挣到辛苦费,永远无法成就一个立得住的企业。
靠碎片化的生意来惨淡经营,可以维持一个企业的运营,但永远无法成就一个立得住的品牌。一切的经营说到底是品牌和价值链的经营,而品牌和价值链的经营与具体的产品和生意的关系,正好相当于化合物、有机物与化学元素的关系。机会主义式的参与,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被元素化”的命运。世界近代史其实是少数国家和地区将多数国家和地区强行纳入“中心——边缘结构”的历史,也就是“中心”对“边缘”实施“元素化”的历史。“后殖民时代”、“世界是平的”的诸种说法,都不能掩盖不发达地区“被元素化”的事实。强者把弱者作为某种元素吸纳,显然不是对弱者的眷顾,而是为了完成自身的游戏。被元素化不应该是弱势者自豪和自信的理由,而应该是让弱势者警醒的信号。
即使所有的元素都出自于你,但最终的“化合物”也与你无关。“功夫”是你的,“熊猫”也是你的,但“功夫熊猫”不是你的。
对“元素”的敏感和热衷,折射出的是我们心智和情绪上的自我辩护和自我安慰的冲动。这种冲动由来已久。150多年前,当中国被强行纳入到一个完全被颠倒过来的“中心——边缘结构”(作为中心的“中国”发现自己处于边缘)的时候,就有人开始寻找“中国元素”了——“西人之学,吾国自古有之,西人特踵而精之”。换言之,“你们的那一套全都是我们的”。
其实错了。正确的说法是,元素都是我们的,但“那一套”是人家的。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人家的,但归根到底还是人家的,就像无数的小国旗都是中国制造的,但终究是人家的国旗。
如果有一天,在中国举行的世界杯上,中国球迷挥舞着的中国国旗都不是中国制造的,那世界和世界杯才可以说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因为那时的中国已经不再是“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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