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那时候的爱情，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

　　摇下车窗，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万茜漫不经心地向外看去，只见一排排树木不断后退，柏油公路上白色的亮线像是永远没有尽头，街边的建筑如浮光掠影般飞过。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色，熟悉的饭店招牌，青岛还是那么美，却唯独不见那个叫做郑柯宇的男生。

　　郑柯宇，他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也曾在某一刻想起她？这么多年他究竟有没有回来过？

　　万茜不知道他的近况，只知道这条让他们相识相识的公路，如同海岸线般那么漫长，她不希望走到终点，然而她和郑柯宇的感情却没能走到终点。

　　往事如倒带般浮现在脑海，计程车的电台播放着刘若英的那道《后来》：“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熟悉的旋律，让她不禁泪流满面。

　　他们是什么时候相遇的？是那年她穿大红色的棉绒运动裤，和一大帮子人一起跑马拉松的时候。

　　她那时扎着长长的马尾，饱满的额头没有一丝细纹，街头飘落一地的樱花，人群里不知道谁踩了一下她的脚，她拧起眉头，回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却看见一张帅气阳光的脸。

　　男孩抱歉地朝她道歉，她满腔的怨气就此烟消云散。

　　“你也是青大的？”她瞥见他胸口的校徽，然后夸张地指了指胸前，说“我也是，音乐系的，你呢？”

　　“我金融系的，你是新生吧，女生跑马拉松可不多见，尤其是音乐系的美女。”他和她肩并肩，漂亮的黑眸落在她的身上，隐隐闪过一丝欣赏的亮光。

　　万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飘起两片红云。

　　她才不要告诉他，其实这次跑马拉松是抓阄抓到的。来之前她还哀怨了好久，没想到会因祸得福。万茜心里一阵窍喜，目光偷瞄身旁的郑柯宇，只见他个子高挑，配上蓝色无袖球衣，身姿矫健。

　　万茜只觉得心跳得异常快速，她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但是还没跑到五千米，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接，脸色苍白地瘫倒在路边。

　　“你不要紧吧？”郑柯宇赶紧蹲下身扶她，眼睛里流露出关切。

　　万茜咬紧下唇，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是昨天吃坏肚子了，你别管我了，继续跑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但是郑柯宇却不由分说地背起她，往学校的医务室跑.。时趴在他强壮的背上，紧贴着他渗出汗水的背，万茜只觉得脸红得像是一只煮熟的虾。

　　脚步颠簸，他一面喘息着，一面安慰她说马上就到了，她趴在他背上，感觉心里仿佛像喝了蜜一般甜。

　　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小姐，青岛大学到了。”司机年迈苍老的声音将万茜拉回了现实，她收回的思绪，付了钱，然后下了车。

　　大学门口两排高大的梧桐树还在，郁郁葱葱，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是在校学生，一张张青春张扬的笑容，刺得万茜眼眶微红。

　　仿佛在他们身上到了自己年少的模样，万茜叹息，是啊，那段爱情本就始于一个谎言，美好却并不纯粹。

　　她缓步走进校园，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亭子后的梧桐树上刻着他们俩的名字，她伸手抚摸，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时光仿佛一下回到了2008年，那一年奥运会在北京举行，奥运火炬在每个城市间传递，那时郑柯宇会牵着她的手挤进人山人海中去看点火仪式。

　　那时他的手掌总是湿湿的，沁满了汗，她知道那是因为紧张。

　　他以为跑马拉松的她，一定会喜欢看奥运火炬传递，满心期待她能惊喜地抱着他尖叫，但是却换来她一脸的不耐烦。

　　她是真的不耐烦，本来就不爱运动，他还偏偏拉她这种人挤人的地方，那天她脸色不悦地甩手离去，他莫名奇妙，却还是迁就她哄她。

　　之后他课业渐渐繁重，不仅没时间哄她，还兼任了学生会宣传部长，每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万茜呢，简直闲得冒泡。她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百无聊赖地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做什么。

　　他那边声音嘈杂，有歌声隐隐传来，万茜皱起了眉头：“你在KTV？”

　　“没有，我在学校礼堂，这边有事，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再说，拜拜。”他匆匆挂了，但是她却分明听见一个娇脆的女声喊他：郑学长。

　　所以他在背着她偷偷和别的妹子约会？万茜只觉得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心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息。

　　晚上他来找她吃饭的时候，她故意酸溜溜地醋他：“哟，郑大学长，还记得有我这个女朋友啊？小师妹不是长得漂亮吗，不是一口一个学长叫得欢吗，怎么没见去陪她，舍得过来找我呀？”

　　郑柯宇剑眉微蹙，上前握住她的手说：“茜茜，别闹，我和她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她不过是和我一起组织校迎新晚会。”

　　“哼，谁知道呢。”万茜甩了他的手，气呼呼地上楼了。

　　之后郑柯宇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都被她掐掉了。冷战持续了数天，她逼他退出学生会，要他发誓不再见那个女生，但他却说她无理取闹，最后不欢而散。

　　看着他一声不吭地丢下她，独自回了寝室。她望着他的背影，眼睛通红。如果他不是变心了，为什么他们之间的话题会越来越少？

　　以前一天不见，他都受不了，现在居然一周才见三次！以前他总说学业忙，没太多时间见面，现在看来全是骗人的，其实他早就不喜欢她了吧。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万茜怏怏地缩在寝室里，夏秋之际是感冒多发期，一场流感让身体瘦弱的她发起了高烧。

　　她躺在床上，只觉得脑袋昏沉得难受，室友焦急地打给郑柯宇。

　　“别，别找他。”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想要阻止，却听见那边传来郑柯宇焦急的声音，不到五分钟，他便满头大汗地出现在她寝室。

　　这是他第二次背她去医务室。万茜趴在他背上，心中思绪万千。

　　他的背还是那样结实宽广，温热的触感透过肌肤传过来，汗水从他的鬓角聚集，钻进他的领口里，但他却浑身不觉，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还是一如以往地紧张她，而她胸腔里慌乱的心跳，还有若有若无的甜意都证明她还爱着他，然而少女时期的骄傲让她不肯低头，说一句软话。

　　整整三天，他衣不解带地在床前照顾她，她眯着眼睛看他给她买饭，给她削苹果，给她倒水，给她读他从来不碰的言情小说。

　　看着他趴在床沿睡觉时，一脸憔悴，她心里一酸，想要上前握住他的手，却倔强地收回。

　　那时她固执地认为，就算是她做得不对，身为男朋友的他也应该无条件地道歉。如果他们吵架，他必须主动来找她和解，而不是等她开口暗示。

　　冷战持续到第四天，她依旧冷若冰霜，一副誓死不原谅他的表情，郑柯宇终于败下阵来，他捧着她的脸，目光专注地说：“茜茜，我们和好吧？”

　　“不！”她硬起心肠，别开脸不看他。她这次让步了，那以后怎么办？

　　他悠悠开口说：“我辞掉了宣传部长的职务，以后都不会见她，茜茜，你别生气了好吗？这几天看你闷闷不乐，我心里很难受，我不想你不开心。”

　　万茜的眼睛渐渐亮起了光，她缓缓转过身，看着他哀伤的脸，只觉得心跳一阵阵加速，漫天绚烂的烟花也不及他此刻深情的目光。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陷进热恋的甜蜜里无法自拔。他们一起自习，一起去听音乐会，一起登泰山，一起牵着手去吃麻辣烫。

　　他会心疼地捂着她的手，问她怎么总是这么冷，风大的时候，他会将她包裹在他宽大的黑色羽绒服里，然后解下围巾，将她包裹得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她抬起头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他拉着她去以前约会的小亭子，蒙了她的眼睛，一步一步带她拐到亭子后面，她满脸好奇。

　　当光线重现在眼前，只见青白色的梧桐树身上赫然刻着一行字：郑柯宇爱万茜，一生一世。

　　她的眼睛就这样模糊了，鼻子泛着酸，抬头望向郑柯宇，他抬起手，大拇指滑过她的脸，温声道：“万茜，我会好好珍惜你的，相信我。”

　　“恩。”她泪流满面地扑进他怀里。

　　后来他将情书塞进亭子底部松动的砖墙里，然后突发奇想，说五年之后，不知道这封信还在不在？

　　她歪着头吐了吐舌头，说：“才不要和你在一起五年呢。”

　　那时的她不过是调皮，不过是口是心非地逗他，却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甜蜜过后，又是无休止的吵闹。大四临近毕业的他开始忙碌，每日奔波于各大招聘会，忘记给她准备白色情人节的礼物，她看着室友一个个手捧鲜花，双双和男朋友一起出去看电影，只觉得心里一阵委屈，打电话给他，他却挂掉了，本就被他宠得蛮不讲理的万茜，就此闹得一发不可拾。

　　先是发短信让他一大早送早餐赔罪，然后必须买九十九朵玫瑰她才肯原谅他，最后干脆让他保证每天必须来见她。

　　然而第二天没有早餐没有玫瑰没有，只有一条短信：抱歉亲爱的，今天导师让我完成项目的收尾部分，不能去给你赔罪，过两天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万茜愤怒地将手机摔在地上，摔手机前，她发了短信给他：你今天不来找我，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

　　但是第二天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偷偷跑去他寝室楼下等他，但是她等来的竟然是他和一个女孩双双迎面走来，两个人有说有笑，还上了宿舍楼。

　　万茜躲在树干后，只觉得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很疼很疼，但是都不及她的心疼。

　　第三天一早，当郑柯宇捧着玫瑰花和早餐来找她，她一把将他的花打落，然后冷冷地开口：“去找你的师妹吧，以后都不要来找我！我们分手。”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上楼，他追到来解释：“昨天我和她只是在讨论课题，我之前有在课业上帮过她，现在她得到名额出国，专程来谢谢我，你信我一次，万茜！”

　　这些话，她却一句都听不下去。

　　那时的她眼睛里容不下一颗沙子，从未反省过自己，是不是也足够信任他，是不是也给过他足够的包容和爱，那时的她不懂爱，只知道互相伤害，只知道无止境地提要求，她觉得他必须围着她转，将她捧在手心上，对他从不曾温柔以对，却不知道，爱情其实是易碎品，一味的任性苛求对方只会将爱情打碎。

　　后来，她将他拒于门过，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他来找她的次数渐渐少了，那时他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万茜，我们真的分手了吗？

　　她握着那条短信流泪到天亮，辗转反侧了两个月后，她发现她仍爱他。当时赌气的小脾气在思念里烟消云散，于是她跑去他寝室找他，却听他室友说他出国了……

　　那时的她只觉得晴天霹雳，心口一阵绞痛，其实她并不想与他分手，只是想使使小性子，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

　　后来，她就彻底失去了他的音讯，一年后她毕业，进了一家中学做声乐老师，从此便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他给过她的甜蜜，她一点点地珍藏在心中，一遍遍的回忆，也一遍遍地泪流满面，无数次的后悔。

　　那时的她不懂爱，等到她终于明白如何去爱，他却已然消失在人海。这次她回母校，只是想看一看多年前藏在墙砖里那封信是否还在。

　　五年的约定，他肯定已经忘了吧？

　　当她走过那片梧桐林，绕道经过操场，从亭子下取出那封信展开时，却看见他龙飞凤舞的新字迹：万茜，五年了，我已经找到了另一半，也祝你能找到幸福。

　　她感觉有热泪从双颊滚落，落在泛黄的纸上，泅开两朵雪白色的花。

　　校园的广播里播放着那首《后来》：“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永远不会再重来， 有一个男孩爱著那个女孩。”

　　秦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