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

　　在许多人看来，香港等同于购物，然而，在另一部分人的意识里，香港的旅程并不是来看尖沙咀的商铺，而是来看“香港”的。除了消费香港的商品，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证明自己身在香港，那就是消费“香港风景”，到香港影视剧里出现的那些场景地方去朝圣。这的确是香港旅游的成功所在。

　　这个旅游创意的迷人之处在于，香港影视在内地数十年的传播之后，这个中国南边的港口城市早已成了黑帮、警察、大亨、中产、市民的传奇人生，当然还有合家团圆、兄弟情义、浪漫爱情的最重要的集合与象征。TVB剧集里的经典台词说“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那么，游客来到香港，怎么可能不去香港影视拍过的那些地方去寻寻开心呢？

　　这些可以寻开心的地方委实不能算少，比如中环。这里有造型宽敞漂亮、里面永远人声鼎沸的苹果旗舰店，有代表香港金融体系规则的汇丰银行和国际金融中心，有代表香港历史的皇后像广场，有高楼间绿意丛生的遮打花园。随便哪一间都可以在香港影视剧里看到。这是现实，也是超现实。其间让人别有兴趣的，是那些穿着整整齐齐的职业套装，中午时分坐在金融大厦外的台阶上吃饭的欧美白领。他们在一个遥远的国际化大都市的街边露天吃便当，而不是像内地影视演绎的那样现身于高级餐厅，这本身就反衬出影视化了的香港人生。

　　同样影视化了的还有香港警察。游历港岛九龙新界，总要探索一下警署的存在。香港警队有数万人之众，堪称体系完备、专业有素，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就有“亚洲最佳警队”的声名。然而真正引发内地国人热情的，还是香港影视所描绘的，香港警察面对法与情的人性抉择以及迸发出来的令人荡气回肠的人生情怀。站在油麻地警署那幢颇有历史纪念价值的三层楼房前面，特别是那扇警署大门前，一瞬间你就可以想起有多少熟悉的演员身穿香港警察制服从这扇门进进出出，耳旁也会响起那些几乎可以脱口而出的台词：“我是西九龙重案组”，“请你回去协助调查”，“警察了不起啊？”……

　　在半山行人电梯、都爹利街的煤气灯、上环的楼梯街还有大球场那里，同样的情形一再上演，似乎每一个地点都能引起观者浪漫的影像回忆，并把它投射到现实的地方上来，引起观者心中恒久的激动。想站上半山行人电梯看看周围楼房的窗户，是因为王菲在这里偷窥过梁朝伟；都爹利街的煤气灯和台阶，陪伴过失意后的刘嘉玲、郭可盈和吴启华；旺角大球场则见证了杨采妮如何放了金城武的鸽子，让金城武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其实早已过期。然而，冷静下来回想，不过是一堆建筑物而已。假如不存在那些电影电视剧呢？我，我们，还会拥有面对这些建筑物时的感情和体验吗？

　　或许可以这么说：在香港，很多事物都被影视加以“景观化”了。

　　就拿煤气灯来说，都爹利这条小街，只有一端可以通车，在和雪厂街连接处，建有一条花岗石楼梯与全港仅有的四支煤气灯。让不熟悉香港影视的人来想象，会以为那是一条长长的景观道路，其实却相当袖珍，上上下下也不过几十步。而几十层台阶也可以成为风景，几支历史遗留下来的煤气路灯也能带来新奇的体验。还有，在港岛与九龙之间作交通工具的天星小轮，九号码头；一条长长的方便行人上下半山的电梯，一座被花市环绕的球场，一个空旷的跑马地……它们的形象一旦被摄影机收录，便都可以成为游客凝视的对象，从而化作审美的情感体验。在这里，不同的景点经过影视镜头的浸润，都确立起自己的某种特色，或爱情，或暴力，或情义，或正义，或家常，或人性……这些特色就是吸引游客的标志。而一个成功的景点或者景观，往往并不一定取决于它自身多么美，而是取决于它经过影视转化后能带来什么样的特殊体验，这就是为什么在电影《岁月神偷》上映之前，虽然上环那条简陋的带有上世纪六十年代风貌特征的永利街早就存在，而这部电影才着实让它有了怀念历史、追缅逝去时光的意思。

　　香港很小，可是实际走下来，香港又好像很大，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发现。不仅仅是具体的岛屿和港湾，还有一种意象的、难以捉摸的“香港”存在着，对于这个巨大的、意象的存在，也许永远也无法从整体上看得清楚。

　　文/李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