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她从台湾回老家看望一个远房亲戚，这位老妇人，住在一个黑如地穴的破屋里。看过亲戚，午饭前她要走了，老妇人依依不舍，抵死挽留，要到巷子口买包子去。“哼，包子！台湾来的人会吃你那包子！”老妇人被儿子骂得噤声了。她说：“今天有事要走，下次来一定吃你的包子。”然而，有些事是没有下次的了。

　　张晓风散文《包子》里的老妇人，让我在泪眼朦胧中想到已故近二十年的奶奶。

　　那年，我读高二，爸爸带着我和弟弟回山东老家过年。爷爷当时刚刚找了一个老伴，我们都没见过，这次回去就想看看新奶奶。因为奶奶去世多年，爷爷一个人生活，大家都希望爷爷能有个伴，以至于晚年不会太寂寞。

　　见到这个奶奶后，我并没有生疏的感觉，就和亲奶奶一样。这是一位朴实淳厚的乡村老妇人，见我们到来，她有些局促，尤其是面对爸爸。她颠着小脚一刻不肯停歇，忙碌地为我们铺床做饭。吃饭时，她最初不肯上桌，在大家的坚持下，她才肯上桌和我们一起吃饭。我记得有一次做的红烧鸡爪，她竟然去吃弟弟吃剩的鸡爪，而不肯去夹盘子里的。我实在看不下去，给她夹了一个放在她的碗里，她惶然道：“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行，上面还有肉呢。”

　　不忙的时候，常见她捂着胃躺在床上。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胃疼。我就一边给她揉着胃，一边和她聊天。从她的叙述中，知道她嫁给爷爷前就住在邻村，有几个儿女，还算孝顺，也希望她老了有个伴，就嫁给了过来。她说她从未出过远门，甚至火车都没坐过，只远远地看过火车经过，真希望有一天能坐坐火车。我说，等我工作了，再来山东，我一定带你做火车，想坐多远坐多远。她高兴地笑了，说我真像她的亲孙女。我说，我就是你的亲孙女。

　　过完春节，我们准备走了。记得清清楚楚，爷爷奶奶送我们到门口，奶奶不停地抹着眼泪，我也很难过，告诉她，下次我一定会再来看她的，下次我还要带她去坐火车呢。

　　然而，就像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世间的许多事，真的没有下次。一年后，得到奶奶去世的消息，她死于胃癌。粗心的我们，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她的胃病会这么重，本应该早点带她去医院看看的。

　　奶奶没有等到我的“下次”，我没能带奶奶坐上她想坐的火车，这恐怕是我一辈子的遗憾了，相信天堂里的奶奶，一定会坐上她在人世间没有坐上的火车。

　　某天，一面流泪，一面咀嚼包子的你，会遇见一个对着空荡荡的铁轨泪流满面的人，那人，就是我。

　　黑龙江/滕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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