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黄昏,又大又圆的太阳悬挂在西山口的那棵掉光叶子的桦树枝头,满身血红,耀眼,受了伤似的。鸦群从天空滑过,像团乌云。
莫大伯从黑洞般的老屋里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左手提着一只扑腾着、嘎嘎叫的麻母鸡,右手提一把菜刀,满面怒色,杀气腾腾,急匆匆穿过长满齐腰深荒草的院坝,径直朝屋后山坡走去。一群小鸡叽叽叽尾随而至,像是一群直奔杀场的看客。
走了一小段路程,莫大伯大张着嘴巴,上气不接下气,咳嗽不止。莫大伯有多年的哮喘病。走走停停来到一座新坟前,莫大伯张开大嘴喊了一声“哎呀,我的老天。”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蹲下,莫大伯从衣兜里摸出半瓶白酒和一个酒杯,凑近坟前说,“何大婶啊,我今天是来给你赔罪来的。错怪你,冤枉你了。你咋那么想不开,把自己活活气死嘛。”莫大伯把胸堂捶得当当响。
“你看,我把谁带来了?”他指着手中的母鸡骂道,“就是这个娼妇惹的祸,我今天用它的血来祭你在天之灵。”
说着,莫大伯手起刀落,母鸡热气腾腾的鲜血溅了他满脸,血滴进酒里,一片殷红。他将酒杯举过头顶,将血酒洒到何大婶的坟头。
母鸡蹬着双腿扑楞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消停,却死不瞑目。
莫大伯盘腿坐在坟前的草地上,自言自语陪何大婶说着心里话。他慢条斯理卷好一锅土烟,吞云吐雾地抽,呛得他拼命咳嗽。
他和何大婶一家住一个院子,一个住东头一个住西头。何大婶的丈夫去世早,是土地下户不久集体出工出劳修乡道路放炮被石头打死的,死无全尸,很惨然。何大婶怄个半死,几天几夜颗米未进。三年前的又一场变故,何大婶已是痛不欲生。女儿春花与莫大伯的儿子因邻里小事发生口角,喝农药而死,倒插门女婿带着两个孙子离开了家,不知去向。何大婶从此落下心病。
莫大伯的老伴也死了快十年。何大婶和莫大伯两位老人相处几十年从没说过红脸话。这些年,何大婶的女婿和孙子一年到头回家看望一次,平常寄点钱回家。莫大伯的儿女们在外面打工,也很少回家照顾他。前年的冬天,莫大伯摔倒在雪地里,闪了腰,崴了脚。是何大婶搀扶着把他送回家的,将近半月的吃喝拉撒都由何大婶伺候。
想起1个多月前的邻里小事,莫大伯就脸红,感到羞愧,揪心,难言,疼痛。
1个月前,莫大伯的那只生蛋的母鸡突然失踪了。那只母鸡很乖,咯咯咯唱着歌,像小孩似的还整天绕着莫大伯的影子转,下蛋也不偷懒,见天一个,去年春节,儿子要杀它,莫大伯不允许。
莫大伯找了几天都不见踪影。这天,莫大伯路过何大婶粪坑边时,发现有大量的鸡毛浮在坑里,毛色和他家的那只母鸡相似。半夜,莫大伯蜷缩在床上联想起前两天何大婶的孙子回家办过身份证,何况,她那孙子从小就有小偷小摸的坏习惯,如今快三十还是光棍汉。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怀疑一定是她孙子给偷杀吃了。
第二天一早,莫大伯直戳戳找到何大婶,硬说是她孙子回来把鸡给偷吃了,是她怕孙子才不敢说出。尽管何大婶如何解释,莫大伯始终不信。两位老人东一句西一句,成年烂芝麻翻老账,还说红了脸。何大婶跪在院坝里对天发誓,对天喊冤。半信半疑的莫大伯一甩袖子转身回了屋。
回到家,何大婶想不明白自己的命咋这么苦,死了男人死女儿,好心对待的莫老汉还冤枉我。当天,何大婶一病不起。死了两三天后,才被莫大伯从壁缝里发现。
何大婶头七刚刚烧过,不料,失踪很久的那只母鸡从天而降,好像邀功请赏似的,咯咯咯地叫个不停,带着一群小鸡大摇大摆转悠在院子的草丛里。
原来,这家伙是躲起来孵小鸡去了。
莫大伯明白过来,脸上顿时成了土色,差点晕过去。
杨永忠,四川省作家协会、中华精短文学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巴中市作家协会全委,巴中市小说学会理事,出版个人诗集《在远方想你》、《孤独的城市》,拟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乡村那些事》,现供职于四川科技报社
四川/杨永忠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