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 来源:精短小说
  • 关键字:父亲,陈湾村,收留
  • 发布时间:2017-06-20 10:43

  草丛中一阵骚动,一个身材高大、赤条条的汉子爬出地沟,惊恐地杵在陈天赐的面前,腰间的破短裤已辨不清颜色。

  这是1940年夏天,来华的父亲陈稻田,第一次出现在松兹县陈湾村,后被爷爷陈天赐收留的情景。

  陈稻田是个哑巴。

  昨夜,守在床边的来华,听着娘的述说,内心泛着阵阵酸楚。自己都六十了,父亲不在身边快三十年。

  大清早,来华肿着两眼泡,叫醒女人。

  “弄两个小菜,辣椒炒蛋、红皮花生,我想喝两盅。”从前,父亲总爱和来华就着这两个菜慢酌,但从没醉过。

  “败家的老东西,嘴是无底洞。”看见老头一脸的凝重,女人骂骂咧咧翻身下床,一面拢着头发去了灶间。

  喝罢几杯闷酒,来华依旧背剪着双手,往湖边走去。弓身坐在青石上的来华,望着宽阔的湖面,不由得放声恸哭。

  来华记得,小时候,农活忙完,父亲有时会喝几杯小酒,让来华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吃红皮花生、辣炒鸡蛋。父亲那温暖的眼神在来华的眉眼间荡来荡去。长大后,父亲就在来华的面前添上一只酒杯。每次喝完,父亲会牵着来华,踱到村东湖畔,坐在青石上,久久地凝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

  来华很奇怪,父亲不能说话,可每次村子里高音喇叭播报重要新闻时,他总像在侧耳静听。

  “你父亲活得不容易!”来华想起娘的话。

  陈湾村田地多。捡来的父亲,身板好,有力气,就留在村里打长工,混一碗吃食。

  夏收时节,顶着烈日抢天气,父亲肩上的担子像座山。村里谁家盖新房,砌墙铺瓦,唱彩上梁,最脏最累的活,不用叫,父亲抢着干。过年过节,杀猪,屠户要帮手,父亲伸手绞住猪尾,一用力,两百斤的肥猪,后脚离地,使不上劲,只能干嚎。屠户趁机拽过猪耳,两人一对眼神,同时发力,肥猪就躺在门板上翻颠,父亲火速曲起右腿,压住猪脊背,双手钳住猪后脚。

  父亲的勤劳,终究换得了乡亲们的信任,大家对他不再戒备,宾客相待,有好吃好喝的,都不会忘了他。

  爷爷陈天赐想,哑巴也老大不小了,有机会给他讨房媳妇。

  人生祸福难料。梅花嫁到李家庄,过门没多久,丈夫在水田里耕作,突发板肠痧,一头栽在犁耙上,无人知晓,新寡。

  陈天赐是梅花的舅舅。在爷爷的张罗下,父亲娶了母亲梅花,在陈湾村安家过日子。

  1972年9月的一天傍晚,父亲支楞起耳朵,仔细地听着高音喇叭里的新闻,脸色变化如彩云,两眼乌亮。

  次日清早,他穿了一身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青布衣衫,兴冲冲徒步去了县城,有人看见他走进邮电局,独自站在绿色电话亭里,用手摇式电话,打了一个国际长途。他的屁股下候着一张漂亮的木椅,他并没有坐下,而是颤抖着握话筒的左手,话语结巴。

  村子里风传,父亲是日本人,家在海边一个叫稻田的地方。来华记得,其时,父亲的身体已不太好。

  两个月之后,家里收到一大笔汇款。

  那个日子和往常并无区别,小酌之后,父亲和来华静坐湖边。来华的耳畔响起一种只有梦里才听见过的慈父的唤儿声,此时,清凉的晚风掠过田野,泥土的芳香轻吻鼻息,湖水慈母催眠般拍打着脚下的青石。

  父子俩抱头痛哭。

  晚上,娘的房间第一次出现吵闹声。三十多岁的来华耳贴木门,泪眼婆娑,娘要把自己留下的声音无限坚决。

  娘在人生的尽头时,弱声喊过来华,无力地抬抬手,示意关上房门。

  “儿呀,你姓李,不姓陈,是湖西李家庄李大贵的后人。”

  链接一:1972年9月25日,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中日邦交正常化。

  链接二:松兹县志第3777页:1938年,日军46人盘踞鹭鸶湖东坝。1940年夏,湖区共产党成立抗日武装长江游击纵队,联合国民党常备军1000余人,雨夜,兵分水陆两路,秘密包围日军座营,激战一昼夜,歼敌45人,失踪一人。

  福建/袁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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