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榆树

　　张奶奶80多岁，住在老榆树的后面。每天早饭后，她就拿个小板凳，拄着拐棍，左脚高右脚低地来到老榆树下，再将小板凳放在地上，双手试一下，待觉得稳了，就坐上去，一双眼睛直往远处大路上张望。

　　我很奇怪，问爸，才知道张奶奶是烈属。

　　老榆树是我村子里的一棵大树，据我爸讲，我太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这棵老榆树就这么大。

　　爸还说，张奶奶的大儿子在光复不久，就参加了四野的解放军，随部队南下，一路打到海南岛。和他一起参军的人回来说，张奶奶的儿子已经当了营长，正准备去朝鲜战场。几年后，部队寄回了一张烈士证书。张奶奶不识字，村支书就告诉她，说她儿子在部队表现好，立功了，这是立功授奖证书。村里人也瞒着张奶奶，所以张奶奶一直不知道儿子已经牺牲。自从她年龄渐大、失去劳动能力后，就每天到送儿子参军分手的老榆树下，向远处的大路张望。

　　记得，在我小时候，这棵老榆树差一点遭到厄运。当时，生产队的马车缺少车厢板，队长决定锯倒老榆树，做几副车厢板。那天，当几个社员带着锯子来到老榆树旁边时，张奶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一声不吭，只是站起身来，紧紧地靠在老榆树上。队长把张奶奶拉过来说，这是生产队的树，要锯倒做车厢板，您老人家就别拦着了。张奶奶还是不吭声，脸色阴沉地望着队长。社员们强行把她拉开，开始锯树。这时一社员大声叫队长过去，队长过去一看，刚锯了几锯的老榆树，在伤口处冒出了一股红水，像鲜血似的。这时脱离队长搀扶的张奶奶，又扑在老榆树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老榆树。队长看看伤口流着鲜血的老榆树，又看看抱着老榆树的张奶奶，冲锯树的社员摆了摆手，撤了回去。

　　从不骂人的张奶奶骂人了，畜生，打这棵老榆树的主意，没门！

　　那时候，我和亮子、二黑子这些小伙伴都只有10来岁，看到张奶奶很像这棵老榆树。

　　其实，老榆树离我家也不远，才几十米远，在它的东侧20多米远，是生产队的队部，队部南侧是生产队用来打场的场院，场院的四周是用石头和泥土砌成的矮墙。在老榆树隔路道南，有一片10多垧的空地，是生产队的菜园子。这些地方，经常留下我们这些小伙伴玩耍淘气的身影。

　　此后，我们虽然很淘气，但对张奶奶很畏惧。张奶奶个子高，很瘦，饱经风霜的脸，好像老榆树皮似的，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们小伙伴看了都很害怕。我们这些小伙伴里，二黑子最淘气顽皮，可他非常害怕张奶奶，每次只要看见张奶奶坐在老榆树下，就吓得躲在我们身后。

　　每到秋天，生产队场院里就堆满了一片一米多厚用来喂牛的玉米叶子，有很多猪在那里拣吃玉米粒。我们经常在那里玩骑猪游戏，如果听到场院里猪在尖叫，保证是我们骑猪玩得正欢的时候。

　　每当我们玩得正高兴，张奶奶就出现在场院的矮墙外面，拿着拐棍，指着我们。这时，我们急忙从猪身上跳下来，翻过场院矮墙逃走。

　　有几次，我们从老榆树下路过，张奶奶看见是我们，也用拐棍指着我们，好像是警告我们，不要太淘气，吓得我们赶紧快步离开。

　　一年夏天的雨后，菜园子前面的壕沟里积满了水，我们走到老榆树附近，亮子提议，跳过壕沟，看菜园子里的西红柿长大没有？还没等我和二黑子同意，亮子就跳了过去。要是平时，跳过去抓住对面斜土坡，脚一蹬就跳进了菜园子，可这次刚下完雨，沟对面全是泥，亮子没蹬住，一下子滑进了壕沟里，在两米多深的水里，扑腾起来，渐渐下沉。

　　我和二黑子吓傻了，只知道哇哇大哭。这时，张奶奶冲了过来，完全没有平时走路艰难的样子。她跳进壕沟，用尽力气，把亮子顶出了水面，可是，她却倒在了水里，再也没有起来。

　　张奶奶出殡那天，全村人都没出工，学校也放了假，大家都来给张奶奶送行，场面非常壮观。我们几个孩子，都趴在老榆树下痛哭。

　　鸿鸣，原名张德臣，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正式出版散文小小说合集《墨香飞鸿》

　　黑龙江/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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