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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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8-06-12 10:03
老周
爷爷不是我亲爷爷,邻里的人都喊他“老周”。小时候,爷爷背着我出去玩,总有人朝爷爷喊:“老周,带你小兄弟出来玩啊!”年幼的我不懂事,也跟着喊他“老周”。有次被父亲听到后,他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骂我:“没良心。”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是入赘到我们家的。奶奶与她的第一个丈夫生有3个孩子。爷爷来的那年,作为老大的父亲刚满12岁。一家人,5张嘴,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
爷爷话不多,一米七五的身板,却格外清瘦,太重的体力活,他也干不了。一家人愁苦了四五天,爷爷心里想,再找不到活,就回去接着打光棍,省得拖累这一大家子人。在爷爷打定主意要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把话跟奶奶讲明了。结果,邻居家阿贵的父亲吃完晚饭后,来到我们家。阿贵的父亲是二道贩子,当时正是收花生的时节,他有路子,就让爷爷跟他一起贩卖花生。
做二道贩子,要有营生的工具:一辆自行车。奶奶连夜出门借钱,第二天去镇上买了一辆二八自行车。回来时爷爷载着奶奶,村里的路不好走,快到家门口时,车在拐弯时倒下。爷爷扶着奶奶起来,看向彼此,多日拧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也笑了起来。家里有了经济来源,仍然要省吃俭用。父亲记得小时候吃得最好的一顿,是有一年爷爷老家的二哥家杀猪,爷爷碰巧收芝麻收到那一片,就带了两个猪肘子回家,还买了一筒面。清汤寡水的面条混着炖过的猪肘子,爷爷坐在饭桌上招呼几个孩子吃,自己就喝一点汤,父亲则吃了一大碗。
父亲跟我说,那是他记忆里,少年时期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没啥能耐
爷爷善良,同时也木讷,他做二道贩子并没有赚多少钱,日子仍然过得十分紧巴。为了补贴家用,爷爷决定再多种十几亩地。
奶奶很反对这件事情。爷爷的身体不好,那副清瘦的模样怎么经得起如此操劳,但还是拗不过爷爷的坚持。就这样,一家人的生活总算好了些,至少吃得饱饭。但繁重的农活累垮了爷爷。奶奶回忆说,每年农忙后,爷爷都不得不在家里歇息半个月。歇息好后,爷爷就去买猪肘子做给家里人吃。年年如此。
爷爷把煮了一遍的猪肘子放在锅里煎,肘子在锅里煎得黄里透红,再撒上葱花,倒了一勺酱油,白皙的肘子变得红彤彤的。爷爷会把肉都留给奶奶和孩子们吃,他一个人啃骨头,父亲问他:“你怎么不吃肉?”他总说:“我已经吃够了,你快吃。”
我读初二那年,爷爷的身体彻底垮了。身上疼起来的时候,在床上打颤。父亲好几次从外地跑完长途车回来,都打算带着爷爷去医院检查,但他总是摆手:“一把年纪了,有点病是正常的,就不要多花钱了。”父亲隔天就要出门,只好作罢。
一个周末,家里的门敞开着,我喊“爷爷”没人应。进了屋,看到爷爷蜷缩在床上,甚至没了站起来的力气。父亲连夜开车赶了回来,带爷爷去医院。医生拍完B超,是肾结石,当即说要做手术。手术费用要6000元,父亲当时身上所有的积蓄只有5000元,他连忙回家找人借钱。
等爷爷醒来,意识还很模糊,只听他有气无力地说:“看病的钱当你给我垫的,以后我还你。”父亲听完,语气激动起来,说:“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哪有老子要还儿子钱的。”爷爷呼了两口气,说,“我这辈子没啥能耐,还拖累你们,我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说着爷爷艰难地别过脸去,不看我们。
回家
病好以后,爷爷说想回老家看看。碰巧那天是周末,我在家。爷爷收拾了一袋东西,里面特意放着奶奶提前买的两个猪肘子。他骑车载着我,出发前,特意叮嘱我:“东西可别弄掉了。你当点心,东西是要带过去的,不准偷吃。”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回去看的,是他去世的父母。
在一个小山堆下,爷爷停了下来,我跟在他后面。走到半山腰,看到并排筑着两个墓碑,他把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堆放在坟前。“爹,娘,我来看你们了。给你们带来了烟、酒、鱼、肉,还有你们最爱吃的肘子。本以为这次我这条命要没了,就要过去看你们了,没去成呢。我现在家里一切都挺好的,儿孙都长大了,也有了出息。爹,娘,这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我也老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山丘上只有微风拂过,巍然寂静。烟燃灭了,酒也干了,爷爷从地上站起来,回头凝望着山下的村庄,眼里无比平静。他擦了擦眼睛,抹了一把脸,声音洪亮地对我说:“走,我们回家。”
(聂勇摘自《家人》2018年3期)
●蒲末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