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然：与戏曲邂逅

　　阳关三叠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

　　正值韶华挺拔俊逸的刘欣然，身着米色亚麻长衫，缓缓踱上台来，款款一曲《阳关三叠》，将所有观众带入唐代著名琴歌的文人情怀之中……

　　演出全称叫《怡心琴韵》，刘欣然为其中的古琴名曲《阳关三叠》相和吟唱。演出的场地叫正乙祠，是坐落在北京和平门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里的一家小小的戏楼。戏楼所属的小院建立于康熙51年（公元1712年），距今正好300年了，最早为浙江银钱业会馆，用于接待往来于京浙之间从商的同行们 。它历经梅兰芳等京剧大师在此演出的盛况，也度过了默默无闻、遍布灰尘的沉寂岁月。如今，这座全木质结构、雕梁画栋的小巧戏楼被作为文物保护单位谨慎地使用，像一个小型的传统艺术文化博物馆，发挥着普通场地难以企及的作用。

　　30岁的欣然，在300年的老戏楼，和至少有着3000年历史的古琴，唱着1000多年前人们吟诵的送别词曲，主持人发出的感慨，触动在场的每一位观众。然而，像欣然这样30多岁的“角儿”，又是有着什么样的机缘，如此幸运地站在了这个不平凡的舞台之上的呢？

　　一生的段先生

　　正乙祠《怡心琴韵》首演成功后，刘欣然无一例外地邀请少年宫合唱团的声乐老师段先生来正乙祠观看指导。这一次，刘欣然似乎有十足的把握获得段先生的表扬。作为刘欣然艺术道路上第一位启蒙老师，段先生极其了解欣然的潜力与弱点。他曾鼓励欣然报考北京大学中国文学专业，也曾鼓励欣然以自己的嗓音条件学习少有人胜任的程派男旦青衣，这一次，段先生与往常一样看得极认真。出乎欣然的意料，段先生认为欣然的《阳关三叠》唱得不成功，最大的问题在于“戏有些过了”。戏曲唱法方面也用得不太恰当，情感把控得不够到位，欣然谦虚地吸纳了段先生的意见，在下一场演出中及时调整，“我原来是深入王维的角色，将离情别意淋漓尽致地表演给观众。但段先生说得对，中国古人的情感更含蓄一些，更隐忍一些。通过情感把控，收回来，将自己抽离，仿佛一个旁观者的叙述，这样似乎更接近古人的方式，事实证明，演出效果更好，观众的共鸣也更强烈。”

　　刘欣然如此尊重自己少年时代的声乐老师段先生一点也不足为怪，因为谦逊儒雅的段先生不仅在欣然的少年时期给他打下了坚实的声乐基础，还在做人做学问等人生道路的修为上给他树立了榜样，欣然说：“段先生是我一生的老师！”

　　正是由于段先生的热情鼓励，凭着少年合唱团的美声功底，刘欣然曾在接触京剧四五个月后，于2007年以程派男旦青衣参加了全国京剧票友大赛并获得了金奖，还受邀参加了2008年中央电视台的戏曲春晚。

　　戏曲开蒙《怜香伴》

　　在票友大赛中崭露头角之后，刘欣然就迎来了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挑战。

　　2010年5月11日昆曲《怜香伴》在北京保利剧院上演，剧本改编自清代著名文人李渔的名著《美人香》，剧情跳脱男女窠臼，以佳人爱慕佳人誓愿做来世夫妻，最终同嫁一夫得以长相厮守为故事主线，将如花美眷的温情流转刻画得如梦似幻。此次推出的《怜香伴》由昆曲大家汪世瑜担任艺术总监，香港著名导演关锦鹏倾力加盟指导，“中国高级时装定制第一人”郭培精心设计制作百余套精美奢华戏服，毛戈平出任造型指导，出品方是普罗文化传播公司的王祥。这部集结了昆曲、电影、文化、时尚各界顶尖人士联手创造演绎的《怜香伴》无疑是当年最具魅力的跨界合作之一。

　　2009年3月，剧组挑选演员，许多专业演员因为同性恋题材而心生顾虑不愿接演，身为票友的刘欣然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最初的排练与面试中脱颖而出，欣然接受了崔笺云的角色，成为专业剧组中唯一一个业余演员。

　　“昆曲百戏之祖，无歌不舞，《怜香伴》以昆曲的形式为我开蒙真的特别好，把我领进了戏曲的大门。”回顾排练时的情景，刘欣然不无感慨：“开始时确实比较难，自己没有一点基础，台步怎么走，圆场怎么跑，脚该怎样放都不知道，就别说身段、眼神了，什么用腰，就更谈不上了。”作为剧中的女一号，繁重的台词和高难度的身段给刘欣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对他的体能和心理都带来巨大考验。“在三个月的排练中，自己完全就像个提线木偶，该上了，走吧，该回了，回吧……特别的被动，也特别的疲惫。甚至一度觉得自己遭什么罪呀！一度甚至想放弃，真可以用 ‘走过炼狱’来形容。”但他以极大的毅力和勇气坚持下来，《怜香伴》首演成功，那一刻的欣然感到所有的付出得偿所愿。

　　《老舍五则》打下台词基础

　　以《怜香伴》华丽转身，三十三岁的刘欣然从气象局的公务员兼京剧票友正式转变成为专业的演员，他瞒着家人辞去了稳定的工作，毅然决然地“下海”，加盟海航新华文化控股集团，成为正乙祠挑大梁的驻场角儿，在《梅兰芳华》等剧目中担任主要角色。

　　与此同时，由林兆华导演执导的话剧《老舍五则》也向他发出了热情邀请。作为《怜香伴》的第一任导演，林兆华当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无论从扮相、气质还是唱功，都很突出，在为《老舍五则》中的《兔》挑选男主角时，他又想起了刘欣然。《兔》写的是三十年代一个票友下海的故事，他的师傅竭力劝阻，“你知道梨园行的水深水浅？”作为同样是半路出家以票友身份下海的刘欣然，又爽快地加入了林兆华的剧组。

　　与大导演和著名话剧演员们的合作，无疑为欣然的台词与表演功力带来突飞猛进的提高！几个演出季下来，欣然的精湛演出也让他在京城话剧界小有名气。

　　《曹七巧》巧上层楼

　　然而，真正让刘欣然脱胎换骨的，是由台湾青年导演刘亮延执导，改编自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75分钟的外景版京剧独角戏《曹七巧》。不同于普通戏剧的叙事方式，此剧并不以情节支撑全剧，而是以曹七巧的一天为蓝本，以唯一演员的唱、念、做，将意识流式的文本以京剧的形式呈现给观众。刘欣然饰演其中唯一的主角——曹七巧。“这个剧让我在自己的专业上有一个质的飞跃。”一个人在台上支撑一个多小时，还要将人物错综复杂的性格和跌宕起伏的内心感受表达出来——从荒诞，到荒凉，再到引发出观众对曹七巧这个人物的深刻悲悯，呈现这样一个丰富变化的过程，对于任何一位资深的专业演员来说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刘欣然，与其他科班演员相比，最大的优势可能就是具有更广泛深厚的文学研究背景，进而衍生出对人物内心情感更深厚的感悟，以至于天然具备更加机敏的现场应对能力。就在今年四月的丽江，刘欣然以《曹七巧》应邀参加了由演员李亚鹏发起的“2012亚洲青年艺术现场”的演出，他不仅现场与李亚鹏飙戏，博得满场的欢笑与掌声，更在一个令所有人为他捏一把汗的紧要关头化险为夷，令全剧锦上添花，并获得了最佳表演奖。

　　故事发生在欣然的脚上，原剧中曹七巧应脚蹬红色高跟鞋，完成75分钟的演出，但在室外凸凹的不平石子地面上实在难以实现，导演选择红色绣花鞋代替，然而当地的市面上实在找不到大小适合的，只得给欣然穿了“小鞋”。

　　欣然凑合着将鞋带绑在脚踝上，趿着红色绣花鞋投入地完成了大半，正在激起观众对曹七巧的悲惨境遇产生同情与悲悯之时，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姑娘跑上来了，指着拖在地上的鞋带说：“阿姨，你的鞋带开了。”欣然心里一惊，因为太投入，竟然没有发现红色长鞋带已经散落开来，如果此时起脚，不知多么尴尬，多亏这小姑娘提醒，但这个小姑娘又如何下场啊！？

　　欣然灵机一动，加了一句台词并蹲下身去：“我那白哥也曾是如此的可爱，你亲一亲阿姨吧。”小姑娘完全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分不清戏里戏外，欣然感到自己还是有点高，干脆跪了下去，哀婉地叹道：“求求你，亲一亲阿姨吧！”小姑娘的眼里也噙满了泪花，张开小手紧紧拥抱曹七巧，并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寂静的观众席中响起难以抑制啜泣声……小姑娘的妈妈及时跑了上来，为欣然系紧了鞋带，并将小姑娘抱了下去……

　　关于未来

　　下半年，刘欣然将参加吴一平第二次编剧、导演的京剧版的莎士比亚名著《奥赛罗》。9月，可能加入京剧版《欲望号街车》的演出，饰演白兰芝。他还有计划参加由方文山重新填词的小剧场话剧《爷们儿》的演出。

　　目前，刘欣然已经积累了三四百场的现场演出经验，他暂时不想将自己局限在“男旦”演员的概念中，而是将自己定位为“演员”，如果未来有机缘，也愿意尝试电影等其他形式的表演。

　　然而，无论如何，作为一个男性演女性这本身就是人生当中的一个奇遇，而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能够成功做到自然性别的穿越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