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朗的“脑残粉”

　　他把自己献祭于体育，如同梵高献祭于他的麦田，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就摆脱了日常生活的逻辑。

　　多年前，一个身体极其强健的撰稿人，到法国体验环法自行车赛的一个爬坡路段。这位撰稿人用大量篇幅介绍自己平时是怎么锻炼的，他虽然和职业运动员没法比，但在体育的业余爱好者中，算是一流强手。这位骑上自行车，完成了100多公里的赛段，成绩当然和职业选手不能相提并论，他说：“如果我是一辆四缸的汽车，那职业自行车选手都是十二缸的，他们在爬坡路段的能力，普通人怎么训练也难以企及。”当然，业余选手的训练，和职业选手的训练，本来就不可同日而语，职业选手有体能教练，有营养师，有完整的技术团队，还有药。

　　职业体育中的禁药问题，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你看NFL比赛中那些球员的梯形的脖子，就会知道你自己怎么练也达不到那个境界。《体育画报》早年间就刊登过一位少年橄榄球选手的故事，他为了自己的健康，放弃了职业生涯。环法自行车赛向来和禁药有关，大家都在用，官方也在查。我不能说，我早知道阿姆斯特朗服用兴奋剂，我只能说，只要你没查出来，他就是“干净的冠军”。

　　我曾在纽约的一次采访中见过阿姆斯特朗，那时他已退役，为抗击癌症参加马拉松比赛募捐，赞助商有一句口号：“你有身体，你就是运动员。”这句话宣传健身比较合适，对职业选手而言，他们献身体育，就会做出对身体有害的事情——过度的训练，过多的伤病，还有药物。这是把身体献祭。在阿姆斯特朗服药传闻确认之后，《纽约客》有一篇文章讨论偶像的坍塌，说阿姆斯特朗现在“一钱不值”。

　　不过，我现在还是阿姆斯特朗的“脑残粉”。老虎伍兹背着老婆偷腥，曝光之后成绩滑落，可我还是老虎伍兹的“脑残粉”。我希望老虎伍兹能再夺一两个大满贯，也希望阿姆斯特朗能有平静的生活。当然，你可以说，阿姆斯特朗的行为比老虎伍兹更难以接受，他“欺骗”并通过欺骗获得利益。我没什么好辩驳的，乔丹好赌，这是“小节”，约翰逊1988年用药，则是“大是大非”。脑残粉的一个特征是，你无法用理性说服我，我承认阿姆斯特朗服用了禁药，欺骗了世界，可我还觉得他是个英雄。我不知道他的睾丸癌和长期骑车是否有关，和他服用禁药是否有关，他把自己献祭于体育，这本来就带有非理性的成分，如同梵高献祭于他的麦田，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就摆脱了日常生活的逻辑。

　　1988年汉城奥运会的时候，全世界还纯真得像个孩子，一听禁药就摇头。这些年来，禁药早就变得平常了。那些现在指责阿姆斯特朗的人，多半也在感叹自己的单纯。当然我也绝不想为他辩解，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我意识到自己是个“脑残粉”，于是就对世上各类“脑残粉”都一下子生出好多理解和同情，脑残粉的逻辑和普通人的逻辑不一样，和“正派人”的逻辑也不一样，“欺骗”、“道德瑕疵”，这都是普通人和正派人定义的，可我们脑残粉并不认同你们那一套对于世界的定义。

　　最后我要说，做阿姆斯特朗和老虎伍兹的脑残粉，是一个挺安全的事情。他们远在天边，自行车高尔夫也不关国计民生意识形态中国往何处去，做这样一个粉丝，替他们辩解两句，总不至于找来板砖和谩骂吧。

　　三联生活周刊副主编 苗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