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与茶静谧相遇

　　1、【那时茶香终不散】

　　九月时节，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学城的角角落落。叶凝站在教室前的走廊上，合目享受着这不可多得的美好时光，她重重抽动的鼻腔，仿佛闻到了她喜欢的味道。

　　她恍然睁开眼，蓝色格子衫下微微起伏的胸膛竟让她小鹿乱撞般不知如何是好，再顺势望去，男生蜜色的肌肤和棱角分明的轮廓，衬得精致五官犹如古画中走出的翩翩少年，眼底的清澈遗落了身后万千浮华。

　　她从未与男生如此近距离，涨红的小脸不知置放何处，只好继续盯着男生胸前的纽扣，然后埋怨道：“杜霄雨，你怎么在这？”

　　“看你在这享受什么呢？”他说着四处张望。

　　对于杜霄雨的木讷回答，叶凝竟“噗呲”笑了出来。不知为何，她并不讨厌与他，像褪却芳华的记忆，温存而有安全感。只是这份安全感，叶凝不知是来自他本身，还是他身上的味道。

　　叶凝肆无忌惮地嗅取着，鼻头一酸，自语道：“这是我又恨又喜欢的味道。”

　　杜霄雨一愣，答非所问：“我昨晚……洗过澡了。”

　　突然陷入悲伤中的叶凝被他逗乐了，只能强忍笑意，解释：“我说的是茶香味。”

　　“杭州四季都飘着龙井茶的味道。”

　　听着从杜霄雨口中说出“茶”字，叶凝不禁有些诧异，在叛逆的九零后一代中，对中国茶文化有了解的少之又少。虽然叶凝了解的也不多，但她似乎对茶有种特别的感情，这一点杜霄雨似乎觉察得到。

　　安静而狭长的走廊上，两人许久沉默，午后的校园静谧的风声可听。

　　突然，杜霄雨的肩膀上多了一条乌黑的手臂，叶凝惊讶的看着瑞比的一口白牙。

　　“女人心海底针，心情变的比横州的天还快！”

　　“是杭州，不是横州！”杜霄雨小声纠正着美国黑人留学生瑞比不成气候的中国话。

　　那年的春天与以往有些不同，叶凝爱上了一个地方，也寻得一位知己。

　　半个月前的校门口，叶凝气愤地从轿车里走出来，继而是与那名中年男子无休止的争吵和拉扯。

　　那时，关于叶凝的流言蜚语早已传遍整个大学校园。但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只相信她是个单纯、有故事的女生。

　　所以，当杜霄雨冲上去打了中年男子一拳并抓着叶凝的手腕跑回校园时，他害怕的竟不敢直视她。

　　“你在干嘛？”叶凝不满的抽回手。

　　“那些流言我全都不信！”

　　那天，是叶凝很多来年第一次哭，却被杜霄雨全然看见。他不止一次想上前问个究竟，但勇气总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而作为美术专业的学生，学校每年春天都会组织为期一周的户外写生活动。

　　在杭州的龙井村，每年三月的茶园都会迎来一批外来客，他们随着茶农一起采茶制茶，被茶农亲切称作茶亲。

　　清新的空气让叶凝烦躁的心情变得安静许多，她靠在黑色轿车旁，凝望茶农门前刻着“杜家茶园”的木匾。

　　“叶凝！”

　　听见有人叫自己，叶凝顺声去看，竟然是杜霄雨。

　　“你怎么在这？”

　　杜霄雨指着杜家茶园的木匾，解释着：“因为这是我家呀。”

　　直到杜霄雨的母亲和中年男人从屋内走出，叶凝才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自己都要住在杜霄雨家的茶田里，当然还有那个中年男人--她的父亲叶辉。

　　“父亲”这个词是很生疏有棱角的，杜霄雨好奇心又在作祟，他很想了解她忧郁表情下的故事，可他现在要去道歉。

　　杜霄雨看着叶辉身后幸灾乐祸的叶凝，半低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叶叔叔对不起，那天我打了你。我是真不知你们是父女。”

　　叶辉愣了下，严肃的脸上突然堆满笑容。

　　叶凝出神地盯着父亲，他好久没见父亲笑了，笑的那样畅然、慈祥，他好像苍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贴着皱纹像一条干涸已久的河床。叶凝的心生生被扯疼一般，她觉得自己的冷漠对父亲似乎太残忍了。可一想这些年她没有母亲的遗憾，父亲爱茶胜过家人的做法，连上大学都不准她离开杭州的倔强，叶凝便再也无法原谅他了。

　　回忆越陷越深，眼泪在叶凝眼眶内打转。而周身安静的氛围却变得吵闹起来，她抬头去看，杜霄雨正被母亲揪着耳朵拖回茶园，嘴中嚷道：“臭小子，老娘辛苦种茶让你上大学，你竟然学会打人了！”

　　一米八高的杜霄雨满面求饶的狼狈样子，一下让叶凝破涕而笑。这一刻，叶凝竟然觉得龙井村很有趣，并且喜欢上这里了。

　　晚饭过后，叶凝独坐在院中，周身恍然传来男生沉闷的喘息声和黑影，再定睛去看，昏暗的视线中唯独能看见一双无辜的眼睛在眨啊眨……

　　谁也没想到叶凝反应会那样激烈，她摸过木棍朝黑影挥去的瞬间，杜霄雨刚好从后面抱住她，挣扎中两人摔倒在地。

　　叶凝安然无恙，可保护了她的杜霄雨额头却撞在石阶上，渗出一道殷红血迹。

　　“sorry吓到你了。”瑞比就像一块会移动的黑巧克力，说话时双手胡乱挥舞着。

　　叶凝淡然地摇摇头，看向杜霄雨，问：“疼吗？”

　　他故作委屈地：“好疼。”

　　一时间，小院又恢复了安宁，就像那晚的龙井村，静谧的叶落可听。

　　叶凝收拾好急救箱时，瑞比已经躺在藤椅上睡着了，她和杜霄雨则并肩坐在石阶上发呆。

　　那晚，叶凝端着杜霄雨泡的龙井茶，第一次向他吐露尘封心底的往事。

　　十年前，母亲为了随爱茶如命的父亲去寻找古茶树，去了云南景迈山原始森林，可曾想，母亲一去不返，生命终结于陡峭的山涧里。

　　叶凝轻描淡写，但杜霄雨还是从她眼泛泪光中，洞悉出她冷漠父亲和恨茶的原因。

　　杜霄雨为她的茶杯续上热水，小声提醒道：“茶凉了。”

　　许久，叶凝终是犹豫地品了一口龙井茶，清香淡雅的茶汤滑过唇齿之间，一抹笑也浮在嘴角边：“这是我第一次喝出茶的甘甜味。”

　　“心不苦，茶也就不苦了，人生自然也会更美好的。”

　　2、【一杯茶汤似人生】

　　去杜家茶田是第二天，杜霄雨和母亲带领众人徒步朝五里外的茶田走去，叶凝是在聊天中知道杜霄雨的父亲是一位下肢瘫痪却远近闻名的制茶师傅。

　　那时的叶凝，愈发喜欢龙井村拂晓时分的祥静氛围。她站在广阔的茶田里，可父亲背着竹篓采茶芽的严肃表情，还是让她打消了前去交流的想法。

　　“清明前的茶嫩芽初迸，如同莲心，所以也叫”莲心茶“。”杜霄雨不知何时出现在叶凝身后，看着她细心倾听的样子，又补充道：“一斤干茶要三万六千颗嫩芽才能炒制成，这可是西湖龙井茶中的珍品哦。”

　　“那要摘坏了怎么办？”叶凝声音柔和的不似曾经的她。

　　杜霄雨眼珠子转了两圈后，提醒道：“摘坏茶芽你要赔哦。”

　　“好吧。”叶凝神情黯然许多，手指不停的绕着圈圈。

　　可说到茶，杜霄雨似乎兴致勃勃，他推着叶凝走近一棵茶树，认真地讲解：“就这么摘吧，随心所欲的摘。”

　　后来，杜霄雨说：“亲情和茶一样，苦涩的表层下终是长久的甘甜。”所以，在杜霄雨的鼓励下，叶凝第一次与父亲敞开心扉的交流，在说完“我帮你背竹篓后”她分明看见父亲的眼中闪着泪花。

　　那天，是叶凝有记忆来父亲第一次笑着揉她的长发。

　　那天，父亲告诉叶凝每一片茶叶的来之不易，她知道龙井茶一斤能卖到8200元。知道采摘时如反复拧捏后会造成鲜叶变红，如过多采下茶柄会造成冲泡后茶叶倒挂的现象。

　　叶凝恍然大悟，杜霄雨骗了她，她摘坏了很多茶芽，估计会让他们家损失惨重。而与父亲破除隔阂，叶凝有一瞬间幸福的有些不知所措。

　　可事与愿违。

　　淅沥的夜雨并没能浇灭叶凝与父亲争吵的导火索。

　　叶父说：“我要去泰国美斯乐寻找乌龙茶的种植区。”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你的生命里只有茶，可我的人生里早已就没了父母和亲情。”叶凝知道关于茶的一切，父亲做的任何决定都无法改变，所以她唯有控诉。

　　她不想知道美斯乐的乌龙茶有多美味，她只知道那曾地处世界毒品产地金三角的边缘。她无法原谅父亲，却也不愿他独自去遥远的地方。

　　雨停晨明，杜霄雨是在山上找到叶凝的。

　　林间的小路被雨水浸泡后，变得泥泞不堪。杜霄雨一路打滑地拉着叶凝。

　　“我又被抛弃了。”

　　“真是个笨丫头。”

　　“笨就好了，至少可以忘记不开心的事。”叶凝双手胡乱地挥动着，好几次差点栽倒，杜霄雨都牢牢抓住她的手臂。

　　杜霄雨停下脚步，侧头附在叶凝长发旁低语：“……”

　　“嗯？什么？杜霄雨你说啥？”

　　阳光蒸发着雨后树林，潮湿中夹杂青草味。杜霄雨并不回答她，含笑加快步伐。

　　在杜家的几天里，叶凝变得开朗许多，确定说是看过父亲留下的那封信后。她主动要求杜霄雨煮茶给自己喝，天晴好时和他一起学炒茶，死乞白赖地问他在树林里说了什么？

　　午后的茶园里，杜霄雨传授叶凝分茶的技巧，他问：“信里写了什么？”

　　“父亲说每一个真正爱茶的人，都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她浅笑，仿佛悟出真谛般说：“也许是我太倔强，从没想过他的世界。”

　　那天，叶凝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亲手为父亲炒一次春茶。

　　3、【好茶终需静心制】

　　回到学校的第二天，三人因没完成户外写生的任务而被老师赶出了课堂。

　　走廊上，叶凝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裹，动作轻柔地拆开。

　　“是什么？”杜霄雨好奇地问道。

　　“龙井茶，我亲手炒制送给父亲的，可味道很糟糕。”

　　杜霄雨轻笑，继续道：“炒茶是有秘诀的。”

　　明晃晃的光束映得他脸庞上干净稚诚的笑容，叶凝看着他，心情无比好。她想：哪怕冻结时间，只为这静好时光。

　　走廊上，叶凝端着手机突然松开，眼角未消退笑容瞬间泪水如潮。

　　“怎么了？别哭别哭。”

　　杜霄雨捡起手机，上面有一行字：你父亲受重伤，现已转到云南的医院救治。脱离危险，勿担心。

　　与父亲同行的寻茶友告诉叶凝，美斯乐的春天云雾缭绕，她父亲的车就是在山路上因视线不清、路线不详失去控制而碰上山石，身体多处骨折且撞断两根浮肋。

　　尽管还活着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叶凝却依旧心如刀绞。毕竟，能恨得起的人也是足够爱的人，更何况是她父亲。

　　“去看看你父亲吧，我陪你去。”

　　叶凝没有去看父亲，她按部就班的上课，然后每周末跟杜霄雨回趟龙井村。

　　在杜家茶园尽头的石屋里，叶凝每周都会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天，她按照笔记本上的记录，一次次尝试炒茶，杀青、揉捻、干燥，这三道炒制龙井茶必不可少的制作工艺，让叶凝吃遍了苦头，光杀青一个过程，她就被不易掌握火候的铁锅烫红了双手。

　　每每此时，杜霄雨都于心不忍，但又深知无法阻止，唯有一遍遍叮嘱：“杀青温度一般在160度以上，锅底离手心一尺二的距离测试温度……”

　　即使这样努力，叶凝也没能成功。她沮丧地坐在石阶上，手指揉碎干燥的茶叶。

　　“炒茶是有秘诀的。”

　　叶凝抬头望着杜霄雨，等待着他的解释。

　　“万事不可急功近利。这句话是我学制茶时父亲告诫我的，所以我的秘诀就是，好茶终须静心制。”

　　她似乎懂他的意思，重重点点头，说：“我第一个梦想是成为制茶师傅！”

　　4、【茶烟一缕轻轻扬】

　　暑假前夕，叶凝得知父亲伤好又继续奔赴美斯乐。

　　她并没阻止，倒是和瑞比在杜家茶房里各炒了一份新茶。瑞比悠哉的样子更像是玩耍，不过打算这个夏天回美国的瑞比，是真心想让反对他来中国留学的父母品尝到中国的味道。

　　两人送完瑞比从机场出来时，叶凝忽然驻足仰望空中飞机留下的尾迹云，它像一股暖流，为努力前行的主体，保留下珍贵的痕迹。

　　“在想什么？笨丫头。”

　　叶凝沉默许久，说：“我想去不同的地方，寻找不同的茶。像父母那样，用茶的灵魂涵养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叶凝看向杜霄雨，笑容灿烂夺目，她接着说：“我想去云南布朗山，感受下母亲走过的路，看一看真正的古茶树。”

　　像卸下千斤枷锁，叶凝无比轻松地拿出那封父亲留下的信，递到杜霄雨手中。

　　那信的末尾，留有这样几句话：“我与你母亲以茶结缘，我们爱茶，更爱彼此。所以我心爱的女儿，我希望茶的太和之气能让你懂得珍惜，而不是把自己封闭起来。而你也一定不要错过那些簇拥着茶香，给予你温暖的人。”

　　第二天，叶凝和杜霄雨坐在茶田旁的小亭里，茶烟一缕缕从紫砂壶孔内钻出，空气中弥漫着龙井茶独有的淡雅清香。叶凝在笔记本上制定了好多计划，她想品尝四川蒙顶山的黄茶、武夷山桐栚的正山小种茶，还有印度的拉茶……

　　“那你最喜欢什么茶？”杜霄雨迫切地问。

　　“……”叶凝故作神秘，右手食指在空气中画圈圈，语气调皮：“我最喜欢杭州西湖的……龙井茶。”说着，叶凝的手指轻点在杜霄雨的鼻尖上。杜霄雨有些激动，他明亮的声音轻微颤抖：“我们以后就一起喝茶吧。”

　　这句话其实是那天在山上，杜霄雨附在叶凝耳边说的话。

　　5、【尾声】

　　去往云南的旅车上，叶凝枕着杜霄雨的肩旁，车窗外琉璃般盈蓝的天空，不带一丝瑕疵。开在盛夏里的紫色小花，摇曳在余光暖风中。合目而息，这才应该是岁月中不可多得的美好时光。

　　叶凝也终于明白，人生就是在不完美的生命中感知完美，哪怕只有一杯茶的时间。

　　文/马晓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