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终点

　　在鱼线上小心地拴好饵料，谨慎地向身后看了一眼，用力挥动海竿，随着绕线轮“刷刷”地作响，一条抛物线飞向了海面。端起一杯红茶，就着刚烘好的芝麻圈面包，剩下的是耐心等待了。

　　每天清晨，嘎拉达大桥（Galata Bridge）两边排满了海钓的人们，无数根海竿伸向大海，憧憬着希望。晨曦将他们的身影勾勒出剪影，与远处老城区清真寺的轮廓遥相呼应，大桥连接了世俗和神圣两种寄托。五点左右，伊斯坦布尔所有的清真寺宣礼塔同时响起召唤穆斯林做礼拜的唱经声。略带有颤音、充满磁性的声音划破寂静的空间，回响在伊斯坦布尔每一个角落。置身于环绕声中，宗教的氛围浓郁四溢。土耳其，新的一天开始了！

　　因为一条海峡，在伊斯坦布尔经常问自己，身在亚洲还是欧洲？宽32公里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连接着黑海和地中海，占领了海峡的一边则是胜券在握，越过海峡更是乘胜追击。也正是因为重要的地理位置，伊斯坦布尔甚至整个土耳其在历史上一直陷入各种宗教势力无休止的争斗和掠夺中。像拉锯一样杀来杀去，每一股势力得势后都颠覆或改变前面的一切。波斯人、雅典人和斯巴达克人先后成为这里的统治者，在经历了十字军东征的洗劫和突厥人的占领后，伊斯坦布尔从一座基督教的圣城变身为伊斯兰世界的名城。在2600年的历史中，公元前660年为希腊人所建，成为拜占庭；公元330年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大帝将首都迁至这里并重建，称为君士坦丁堡；公元395年，罗马帝国分裂为东西罗马，这里是东罗马的首都；1453年突厥人奥斯曼苏丹征服了君士坦丁堡，改名为伊斯坦布尔。从此，伊斯兰教代替了基督教，苏丹成了统治者。

　　圣索菲亚大教堂（Aya Sofya）是地标性质的建筑，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座由神庙改建为教堂、再由教堂改建为清真寺的建筑。公元560年建成时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圆顶建筑，是整个东正教世界的象征。在奥斯曼帝国时期被改建为清真寺，在教堂主体四周竖立了四根清真寺的宣礼塔。走进内部，穹顶上方的圣母圣子像温柔地望着众生。墙壁上显眼地悬挂着6个直径约10米的大圆盘，绘以阿拉伯文8字“万物非主，唯有真主”。圣像与阿拉伯文同在，两者融为一体，最明显不过说明了宗教圣地所经历的沧桑。

　　如果说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和蓝色清真寺是当时的统治者不可一世的权势象征，那么远在千里之外的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的卡帕多利亚的洞穴，则是当年基督教徒们为躲避异教徒的追杀所修建的栖身之所。

　　卡帕多利亚的地貌表面如同月球般诡异荒凉，长满了狼牙一般的石笋、石柱，绵延数十里。这片在今天成为景点的石林，在公元9世纪是基督教徒们为躲避追杀生生在岩石内部凿出一个个洞穴，并上下凿通连成一个整体。不但在地面上挖凿，还往地下伸展。卡帕多西亚最大的地下城凯马克勒（Kaymakli）深达55米，上下分为7层。里面包括了今天人们所拥有的生活设施，除了担心怎么走出去，根本不用为生存担心。因为这里的洞穴的构造完全没有规律可言，是根据实际的需要，就像瑞士干奶酪里面的窟窿。如果没有专门的向导，外人进去根本走不出来，即使用现在的标准，也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据说，这些地下城源于赫梯人在3000年前开始挖凿的，后来由基督教徒完成并长期使用的。简单挖条地道可以理解，像这样把整座山都掏空了，凭借当时的机械水平和工具条件，新教徒们在精神和肉体受到双重迫害的情况下，毅力、坚韧和思维都达到了极致。

　　走出洞穴，乘坐热气球慢慢升高，大地逐渐呈现在眼前，峡谷、天地、房屋、公路、汽车……好像一个巨大的棋盘。微风拂过，轻松代替了紧张，刚才经历的地下城被大地掩盖在脚下。奥斯曼帝国建立后，当地居民纷纷信仰伊斯兰教，基督徒们迁往他处。洞穴成为他们的终点，却是我们研究和观赏的起点。历史就是这样，起点和终点都是相对而言，互相连贯起来才是完整的，呈现最大的价值。

　　在土耳其，不能不提到一位人物：国父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土克。他在1923年10月当选为首位总统后实施了一系列西化改革，使土耳其成为世俗国家，为现代化奠定了基础。我在土耳其期间，适逢凯末尔逝世的时间：11月10日上午九点零五分。随着凄厉的小号声，所有的行人原地肃立一分钟，军人敬礼。自从凯末尔1938年去世后，这成为一项不成文的规定，没有强迫，全凭自觉。一位国家领导人在去世这么多年后，人民依然如此的爱戴，现在每所学校都有其半身塑像。

　　土耳其共和国成立的1923年是起点，但是加入欧盟的道路却漫长得至今看不见终点。虽然在1883年第一列名为Orient Express的东方快车就连接了巴黎与伊斯坦布尔，虽然在德国和法国分别有500万和200万土耳其后裔，虽然钱币和车牌等的样式都是按照欧盟的标准设计的……但是每年土耳其提交加入欧盟的申请都被退回来，委婉地指出缺这资料或者缺那证明，尽管比土耳其晚些时候提出要求的其他国家都获得了批准。“难道就因为我们是穆斯林国家吗？”每每想到这点，土耳其人心中就充满了不忿。

　　年轻人的服装样式很简单，以夹克和牛仔裤为主，颜色大都为黑灰色。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浑身焕发的朝气，每个人走在大街上都神彩飞扬。在10年前土耳其只有76所大学，现在有176所。国家一共有86个省，每个省至少有一所国立大学。现在全国有104所国立大学，其余的都是私立的。英语已成为国家的第二语言。

　　在土耳其，在伊斯坦布尔、卡帕多利亚、安塔利亚、伊兹密尔……起点和终点的概念时常给人以错觉。从亚洲过来，越过海峡应该是到了终点。但是转过身来，发现地处亚洲的卡帕多利亚和安塔利亚的古迹遗址和伊斯坦布尔的宗教文化风格完全不同，有着异曲同工的诱人之处，于是，终点又成为起点。

　　起点，终点；终点，起点。一次次反复，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