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缠树的藤

  那夜的月色格外湿润。从那以后他们不再相见。

  黄伊灿信誓旦旦地告诉骆晓晖,她将来要写本小说,名字就叫问斜阳,因为在黄伊灿的心里斜阳就是骆晓晖,落日余晖自然是西下的斜阳。然而二十几年过去了,她什么也没写,而且时过境迁,她压根也不想去问什么了,她甚至什么都不想知道,因为知道也于事无补。

  读高中时,他们邻班。其实最初黄伊灿就讨厌这个骆晓晖,因为他给她带来的麻烦实在太多。他住校,母亲总是做些好吃的让她给带去,很多不明原因的学生对于他们的关系猜来猜去。她不得不对人家一一解释,其实什么都没有的,只是他们两家是世交,他的家迁到外地,自己的母亲总是让她捎带东西罢了。然后大家就做恍然大悟状,阴阳怪气地说:“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呀!”

  偶尔伊灿带话给晓晖告诉他周末去家里。然后他们在伊灿的家里又难免一场唇枪舌战。这也是她最讨厌他的时候。伊灿在学校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就连老师都宠着她。只有她高傲地不去理谁,哪个敢和她逆着说话。偏偏这个骆晓晖气得她牙根直疼。有时候在餐桌上,他们就某一个话题先是争论,然后就争吵起来。因为无论伊灿说什么,晓晖都拧着她说,伊灿丝毫不让,晓晖也据理力争。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后来伊灿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满脸坏笑,“你习惯了别人顺着你说,我偏偏就不顺着你说!”伊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决定再也不理他。

  可是日子还是照旧过着,直到有一天,伊灿真的不再理他了。那天周末,伊灿告诉晓晖到家里吃饭。她在教学楼的大厅外等他,这时他和同班女生并肩走过来。

  临走时,那个女生嗲声嗲气地叮嘱晓晖早点回来写作业。

  在路上,伊灿斜着眼睛打量了骆晓晖一番,“挺有本事呀,小子!”然后甩开大步走远,她才不想听他解释的什么前后桌之类的。后来一些流言有意无意地传到伊灿的耳朵里,自然是他和哪个女生在一起之类的事情。伊灿当然深信不疑,因为自己的确亲眼目睹。但她认为这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因为自己本来和晓晖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晓晖再去家里,她很少和他说话,尽管他找话题,她也不搭腔。后来他的话题越来越无聊,因为凡是和伊灿走得比较近的男生,晓晖总会聊那几个男生的糗事和绯闻。起初伊灿倒是相信了,疏远了那些男生,但后来她察觉到,要是按照晓晖说的去做,哪个男生她都不能搭理。

  后来索性伊灿不在与晓晖打照面,他去她家,她就故意留在学校。

  人生最美丽也最艰苦的三年,在大家以为最漫长最难熬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晓晖高考回家后,自此去向不明。伊灿发挥失常,不肯走专科,就决定到另外的高中复读。半年后,居然辗转收到了晓晖的来信,大概意思他在某地复读,信里询问伊灿怎么样,好不好之类的。伊灿看到信,就莫名其妙地生气,她没有给他回信。

  一年后,伊灿考入大学。没有比这更巧的事情。刚上大学一个月,就有高中同学来看望。于是大家谈起在本市就读的同学。大家谈到晓晖也在本市。伊灿很讶异,就迫不及待地和大家去找他。反正大家闲着没事,就浩浩荡荡地奔向了晓晖的学校。

  到达晓晖的学校,天色已晚。他们误打误撞走进一幢教学楼。刚穿过大厅,伊灿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转过拐角处。“骆晓晖!”她情不自禁地喊道,果真是他。同学打趣着,到底是她最熟悉晓晖的身影。

  同学相聚自然是寒暄不少。

  后来晓晖和伊灿周末相聚时,晓晖静静地告诉伊灿,他一直在找她,到处询问她的联络方式,伊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找我干嘛,接着打架吗?”本来一本正经的晓晖突然还回本性,“当然了,我不拧着你,你又找不到北了。”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很愉快,几个在同一个城市的高中同学经常在一起游玩,当然伊灿和晓晖的舌战又开始新篇章。

  伊灿心无旁骛地和晓晖他们在一起玩。可是其他的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他俩就是一对,无需挑明,来就是世交,如今又是关系很好。直到有一天一名同学直言晓晖和伊灿是恋人的关系时,晓晖美滋滋地受用时,伊灿翻脸了,“说什么呀,都哪跟哪,同学在一起就是搞对象吗?你们两个、你们俩都是吗?”她生气地指着几个同学,最后她盯着骆晓晖说,我有男朋友,就是没有也不会找你的。甩完这句话,黄伊灿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

  从那以后,黄伊灿好久都没有去找晓晖,也没有参加大家的聚会。

  而骆晓晖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为什么,黄伊灿又是怎么成了别人的女友的。

  后来伊灿在同学地劝说下和大家依然如故地相聚。

  一次大家谈论起伊灿的在异地的男友,晓晖很自信地说:“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伊灿得意地地白了他一眼,“错了,那是落花有意,流水更有情,就是传说中的情投意合”,说完洋洋得意地看着晓晖。晓晖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幸好别的同学岔开话题。

  一个周末,晓晖约伊灿去另一所大学找同学,偏偏绕了一大圈没有找到。回来的路上晓晖提议去公园看看。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伊灿就同意了。走在绿树成荫的湖边,晓晖满脸严肃地地问伊灿:“你说男人应该先立业还是先成家?”伊灿说:“那是男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走着走着,伊灿忽然发现自己新买的皮鞋落满灰尘,于是就翻兜找可以擦拭的东西。晓晖默默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她。伊灿一看是簇新的,没有接。晓晖说:“寝室里好多的,用吧。”“是呀当然好多了,好多女生排队给你买。”伊灿毫不领情地接过来,狠狠地擦着自己的鞋,擦得锃亮。然后她用手指拈着手绢的一角,此刻的手绢已是面目全非。晓晖伸手去接,伊灿却松开了手,手绢随风竟然飘到了湖里。“都脏成那样就别要了”“洗洗还是可以的。”晓晖苦笑着。

  晓晖突然问:“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你会选择我吗?”“这话你应该问让你做作业的女生去,问我干嘛?”“哪个女生?”晓晖一头雾水,“别装了,你身边的女生少过吗?”伊灿冷语道:“就是重新选择,我也选择他,因为他从来不和我打嘴仗,从来不拧着我说。”晓晖很久都不语。

  后来伊灿不再去学校找晓晖,再后来伊灿听同学说晓晖谈了女朋友。反正与自己没有关系,她懒得理他的事情。不过愚人节是个好日子。

  她算好日子晓晖能在四月一日收到信。她在信里首先说不敢再去他的学校,然后煞有介事地叙述在他们学校的经历,在校门外不远处的地方,被几名女生拦住,不停盘问她和骆晓晖的关系,甚至还要出手打她。直到她反复解释只是普通朋友,并保证不再来往,才放她走。

  其实随着信寄出去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伊灿的兴奋和想象中晓晖会有什么反应也随之淡下去。周六伊灿下午洗完澡之后,洗完一些衣服,就收拾书本去图书馆了,看书时,忽然想起英语的听力作业没有完成,就匆匆收拾书本,去了听力室。就在她努力听清那两个外国人到底嘀咕什么时,忽然有人捅她一下,示意外面有人找。她来到门外,却发现晓晖站在那里,很着急的样子。她很纳闷,“有什么急事吗?”“跟我走!”晓晖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走。伊灿一把甩开他,“干嘛呀!”伊灿返回听力室,委托同学把自己的东西带回寝室。

  他们漫步在校园外的围墙下,街灯眨着昏昏欲睡的眼睛,不远处的霓虹灯挑逗似的变幻着色彩。走了一会儿。晓晖面对着伊灿站住,关切地询问着那几个女生的摸样,到底把她怎么样了。伊灿竟然一时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等她醒悟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来。晓晖扶住伊灿,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伊灿边笑边说愚人节快乐,接着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晓晖长长吁了口气。他们继续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晓晖似乎是不经意地环住伊灿的腰,伊灿用手推着晓晖的手,但是他更用力了。晓晖轻柔地告诉伊灿,他不肯顺着她说,就是不想让她太骄傲,不想让她太任性。

  伊灿突然默不作声,转而泪流满面。他们坐在街头的台阶,伊灿说我刚看过一本小说,讲给你听:“故事的男主人公总是和女主人公作对,女孩以为男孩讨厌自己就不再理他,可其实男孩明明很喜欢女孩,只是是觉得女孩太优秀,不想让她太骄傲,所有总是故意处处打击她。后来男孩要出国,女孩问自己要不要等他,男孩嘴硬说你随意。当男孩事业有成回来找女孩时,女孩已经成为别人的女友。”晓晖落泪了,他紧紧握住伊灿的手,任凭她怎样摆脱不肯松开,好久才说:“你是在说我吗?”伊灿问:“你承认你喜欢我吗?”晓晖只是落泪,却不语。

  那夜的月色格外湿润。从那以后他们不再相见。

  几年之后,伊灿结婚生子。一次同学聚会,他们才发现原来彼此竟然在一个城市工作。得知晓晖依然孑然一身,伊灿有些隐隐地不安。一个偶然的机会,晓晖约了伊灿,二人对坐,许久不语,“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晓晖一直耿耿于怀,“没有为什么”,伊灿淡淡地说,“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有些话需要说吗?”晓晖急切地反问。“反正那时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与其伤三人不如伤一人。”许多年后,伊灿回忆起这句话简直就如利刃般戳向晓晖的心口,很是觉得对不住他。

  后来终于晓晖修成正果结婚了,可是,结婚以后也是一直没有要小孩,她又是默默地着急一阵子。

  直至有一天,一个跟晓晖走得很近的男同学告诉伊灿,晓晖对现在的妻子很好,他们生了一个儿子,生活得很美满。伊灿终于如释重负。

  其实以前伊灿就想听晓晖当面说喜欢自己,哪怕就一句,无论多久,他在哪里她都会等下去。可他就是不说,见面就和自己打嘴仗。后来她看过很多故事,才知道故意说反话也是一种情感的表达,只是那时的自己不懂。她忽然记起无论哪个男生接近自己,他就会间接或直接地说那个男生的如何不好,直到她远离那个男生。可是那一年,他在异地读书,他不知道另一个男生与伊灿走得很近,他不能提醒她,于是她就走远了。

  黄伊灿没有写成什么问斜阳,她也不想问什么,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还要问些什么。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是一根藤,是一根本就在树旁边的那根藤,只是忘记缠树而已。

  每个曾经青春的人都有难以释怀的懵懂爱情故事,每个故事都有不同的主人公,唯一相同的就是我们都曾年轻过,都曾真诚地爱过。

  (编辑 林硕)

  ■文 杨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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