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重视爱情的人

  从那以后,余有蓝再没有来过店里,只是偶尔会有照片发来,有湖心亭的雪景,有东京的樱花,有西藏的蓝天,也有,小山村的萝卜花,照片里有他和他的妻子,笑得释怀。

  一

  余有蓝的那辆加长版路虎揽胜停在方黛家店门前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读董桥散文。他走过来问她:“钢材什么价?”方黛看了他一眼,高大,清澈,但是眼袋比较明显。她报了价。他又说:“要得多,能便宜点吗?”方黛犹豫了一下:“应该能,但具体你得跟我老公谈。”方黛发现这个男人一直注视着自己,还有她手里的书,然后说:“我就想跟你谈。”她几乎没有考虑:“上一百万的生意我一概不谈。”他突然就笑了:“那我就跟你谈99万的生意。”方黛回答:“那你先坐,我给你沏壶茶。”

  方黛开始慢慢腾腾摆动茶具,烧水,准备茶叶,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余有蓝要些什么型号的钢材,要多少量,付款方式怎样。余有蓝也不正面回答,眼睛四顾,说:“你们这店,规模在市场来说是小的吧?”方黛看了看他那辆加长版揽胜,正好挡住了她的店门,皱了皱眉。余有蓝问:“要不要移一下车?”方黛窈窈窕窕地把茶倒入青花瓷杯,说:“算了吧,财神爷不是已经在这了嘛。”

  茶喝了好久,可是余有蓝始终没再说生意上的事。方黛也不恼,但从沙发上拾起了董桥散文,余有蓝被晾在那了。余有蓝问:“你喜欢看书?你跟这市场不太搭调。”方黛答非所谓:“你到底要不要钢材?”余有蓝沉默了几秒,说:“要,要几千吨。”方黛微蹙:“那你得跟我老公谈。你把电话留下,等下他回来我要他给你打电话。”

  余有蓝报了手机号码,说:“你打一下我手机,我留你店里的号码,好联系。”方黛照做了。余有蓝听到自己手机响了下,站起来伸了伸身板,说:“老板娘,不打扰你看书了。”走到揽胜旁边又折回,说:“这生意我还是想跟你谈。”方黛头也没抬:“我说过了,上一百万的生意找我老公谈。”

  二

  余有蓝这样的人,方黛来市场后的两年里,实在见多了。他们借项目之名,想着苟且之事。市场里很多所谓的老板娘,便是靠这种方式拿到项目。她们的丈夫,那些所谓的老板们,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也能想通,人这一辈子,谁还跟钱过不去呀。

  可是,方黛和王再跟他们不同,他们如此恩爱,为了爱情,他们付出太多。王再也算是富二代,当初和方黛谈恋爱,王家父母无论如何不答应,一定要他娶生意伙伴的女儿。那女孩从小便跟着父母在商场混,绝对是做生意的好手。可来自农村的方黛压根就不知生意是怎么回事,带着股邪邪的文艺气质,怎么看也不适合做王家接班人的贤内助。王再为了方黛,跟父母几乎断绝关系。两人完全裸婚,从在工地前摆地摊开始,后来又收废铁,到现在做钢材生意,完全白手起家,吃尽苦头。当然,这些几乎都是王再在做,他要方黛仍旧上她的班,跟着几个朋友编写古诗词图书,收入不景气,可是方黛喜欢。直到来到了钢材市场,王再便说什么也不要方黛去上班了,他说她只管做好老板娘就行了。

  到市场后没多久,方黛立刻察觉出了别的店里那股暧昧气味。她问王再:“我也需要那样吗?”王再斩钉截铁地大声说:“不!我不需要你那样!更不准你那样!”方黛就笑,调皮地说:“知道啦!王老板!”其实方黛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因为她一直在想,假如王再要她这么做,她该怎么办,如果这样,他们之间还会有爱情吗?或者说,王再对她有过爱情吗?感谢王再不由考虑的拒绝,让她的心温暖如春,桃花盛开。

  王再一回来,方黛立刻跟他说了余有蓝来过的事,但她没说余有蓝要跟她谈生意。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余有蓝跟那些人似乎还是有点不同,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就是他的眼神,好像带点什么隐痛。

  王再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因为他们店小,大客户很少上门,余有蓝说要几千吨,对他们来说已是很大诱惑。于是王再立刻给余有蓝打电话,余有蓝说他正在外面办事,等有时间会来店里谈,只说要四千吨,很有跟王再他们做生意的诚意。

  挂了电话,王再显得有些兴奋。但没多久,又失落下来:“他说跟我们做生意的诚意,那意思就是加上你?”方黛把洗好的樱桃递给王再:“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瞎想。”王再把几粒樱桃一起放进嘴里:“对,跟你没任何关系,做得成就做,做不成咱就不做。”这话王再之前也说过几次,最后都是以没做收场,因为人家很明显更愿意跟方黛谈生意。王再和方黛都希望这次能有不同。

  毕竟一年将近20万的门面房租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很大的压力。可是,事情会有不同吗?

  他们都觉得悬。

  三

  第二天,余有蓝又来了,正好王再又不在的时候。余有蓝一来就说:“你说你只谈100万下的生意,那我今天就跟你谈小生意。”方黛没理由拒绝。

  余有蓝也不问价,直接报了钢材型号和数量,然后就跟着方黛去仓库提货。趁着磅房排队的间隙,余有蓝递本书给副驾驶座的方黛。是一本张岱的《陶庵梦忆》。方黛接过,心中一暖,他怎知我喜欢张岱?余有蓝说:“今年冬天,一起去湖心亭看雪?”方黛微笑:“可以呀,叫上你夫人,还有我家王再。”余有蓝不再说什么,将方黛送回店里后,看着她下车,突然说:“她不喜欢去。”方黛愣了一下:“她?”“是的,我老婆。她不喜欢冷的地方,她喜欢三亚那样的地方。”方黛啪地关了车门,朝车窗说:“你陪她一起去,她就不会冷了。”

  余有蓝从此便经常来方黛这做生意,每次几十万的量,时间都选在王再出门以后。方黛没理由拒绝,因为虽然量不大,但对于生意不太好的他们来说,已是相当不错了。最重要的是,方黛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这个男人,两个人有时还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聊聊天。余有蓝甚至挺文艺,他去过的地方很多,大多是些偏僻不为人知的小地方,经他娓娓描述起来都很美。他说他的家乡就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一到四月,萝卜花满山满野,紫色粉色的花瓣,清香弥漫于空气中,特别美。没有油菜花那么张扬,雅致清新很多。她真想说明年四月跟你去看,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意,微笑:“想看的话,我到时发些照片给你。”她“嗯”。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他还在抽烟,她忍不住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他看着她:“你希望我少抽吗?”她突然显得有些倔强:“我想要你不抽!”他立刻掐掉,说:“好,那我就不抽,我喜欢听你的话!”她的心荡漾出一圈圈涟漪,连脸也泛起了粉色。她立刻弯腰收拾茶具掩饰。他站了一会,说:“我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她竟然觉得那么温暖。

  市场很快就传出关于余有蓝和方黛的风言风语,当然很快就传到了王再耳朵里。他闷闷地对方黛说:“余有蓝的生意以后我们不做了。”方黛说:“为什么?你要相信我。”王再斩钉截铁:“不做了就不做了!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他。”

  让方黛没想到的是,余有蓝居然直接找到了王再,说:“我还是想到你们那买钢材。”王再摇头。余有蓝又说:“这个圈子有多脏,你不知道吗?你装什么男神!”王再生气了:“你别自己脏就想污了别人!”余有蓝停顿了一下,几乎不容拒绝:“我还是会到你们这来买钢材,你没权利拒绝客户,你不能让方黛吃苦,你爱她。”王再说:“她也爱我,只爱我!”

  方黛拒绝了余有蓝的生意,他显得特别生气:“连你也觉得我脏?”看着他那样,方黛突然一阵心疼,她甚至想走过去安抚他。这个男人,像她的兄长,像她的知己,让她觉得温暖,觉得踏实,但是,只能就此而已。

  从那以后,余有蓝很长时间没再来店里,方黛傻坐着,偶尔会想像某个小山村四月的萝卜花有多美。

  四

  这天晚上,方黛独自走路回住的地方,刚走出市场没多远,余有蓝的揽胜就劫了她。

  她问他要干什么,他不说话,将车开得飞速,一直到郊区。车子停了,他拉了儿童锁,然后爬到后座,一把就拥过方黛,找她的唇,疯了一般。方黛拼命反抗,推他,咬他。他死死地抱住她,口中呢喃:“你跟了我,我就给你大项目,名车豪宅你们立刻就有了。”他一遍一遍重复这样的话,方黛大声喊:“我不要什么项目,你放我下车!”

  “为了王再,你也应该答应我!”“正是为了王再,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失去他”“怎么可能,他那么爱钱!”“可是,他更爱我!如果那样,我们会失去爱情!”方黛几乎没有力气再挣扎了。余有蓝却在这时突然放开了她,然后抱着头呜咽:“是的,你说得没错,会失去爱情。我曾经也有多么美好的爱情,可是,我的爱情呢?”方黛看着他,那么无助的建筑公司大老板,哭着他的爱情!几乎没有犹豫,她主动抱住了他。他伏在她的怀里,像孩子那样嘤嘤哭泣。良久,他才坐正,打开车窗和天窗,说起他的心结。

  他原本是一名乡村中学教师,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为了摆脱贫困,他和妻子借钱买了大货车,给工地运建筑材料。他没日没夜地干,妻子会把饭菜送到工地,有时甚至也会帮他开车,为了让他多睡一会,故意不叫醒他,自己硬撑。随着收入增加和对建筑业务的熟悉,他们开始承包各种小工程,赚了一些钱。五年前,有个工地要下发大项目,他们想尽办法也没最后签约。他如此迫切地想拥有这个项目,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跻身千万老板的行列,他整夜辗转难眠,梦中都求着别人签约。妻子却在这时突然对他说,她想跟同学出去旅游几天。妻子走后的第三天,项目就签了下来。从此,他财源滚滚。直到有一天,有竞争对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吃软饭!”他才意识到那个项目来得蹊跷,他审问妻子,妻子哭泣,但终究承认了那几天的真相。原来,那个项目的负责人,是妻子的初中同学,暗恋她多年,却始终得不到她,最终,通过这种方式,他得到了她,而余有蓝,得到了利润不菲的项目。听了妻子的话,他瞬间懵了,他的心中,妻子16岁便跟了他,纯洁如栀子。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不能责备妻子,可他不愿意去原谅她。他痛苦不堪,他心中对周围的一切交易都产生质疑,觉得黑暗,肮脏。后来,他放任自己,也以这样的方式去践踏别人的妻子,而自己的妻子,他从此不再碰她,只是用物质高高地敬着她。

  直到遇到方黛,她太像多年前他的妻子。他想,用项目诱惑她,得到她,借助她回到当年的干净岁月。没想到,再大的诱惑,方黛也没有放弃她的爱情。他的心,突然就撕裂了,不,应该说是心上的伤疤,突然就被揭去了硬壳,泛着鲜红,颤抖着,他逃避不了,只能面对!

  方黛紧紧抓着他的手,说:“你不应该这样对她。她爱你,就像我爱王再一样。可是,她在痛苦挣扎之后选择了牺牲,而我选择了坚守。明知可能会失去你,她还是愿意为你付出。她在你清贫时嫁给你,却在你物质开始丰裕时冒了失去你的风险。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她要的不是物质,完全纯粹是为了你。如果你当年像王再一样,在爱人面前,压抑对项目的强烈渴望,那么她就会知道,你是宁愿不要项目,也不愿你们的爱情洒上污点。原谅她吧,也原谅你自己。冬天带她去湖心亭看雪,春天牵她回萝卜花丛中笑。”

  五

  一个月后,余有蓝再次找到方黛,说他还是想把项目给他们,他可以只跟王再谈。方黛朝他会心地笑,说:“谢谢。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项目。因为如果接了,我跟王再之间的爱情可能面临风险。”余有蓝解释:“你别误会,我跟我妻子和好了。”“不是你的原因,更不是我和王再的原因,是人心。人心脆弱。我不愿王再有你前段日子那样的痛苦。因为我们都是重视爱情的人。”

  从那以后,余有蓝再没有来过店里,只是偶尔会有照片发来,有湖心亭的雪景,有东京的樱花,有西藏的蓝天,也有,小山村的萝卜花,照片里有他和他的妻子,笑得释怀。

  方黛和王再继续守着他们的店,生意,竟然也一日日好了起来。

  (编辑 林硕)

  ■文 王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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