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辜负一条不羁的街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黄金时代,爱情,青春,人生
  • 发布时间:2015-01-07 08:34

  滑稽的悲壮感

  这是今年许之幻第三次买错电影票,我们在家里吃螃蟹的时候突然临时起意想要去看《黄金时代》,许之幻立刻积极地拿起手机订票,电影排片已经不多了,选了个合适的时间点,说走就走。

  在停车场门口许之幻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他拿着手机在我身后低低地说:“邵宜,时间买错了,来不及了。”

  我有些怔,随即便拖住他:“那我们赶紧赶过去啊,三个小时片长呢,错过的部分我讲给你听。”

  车子带着我们身上淡淡的螃蟹腥气一路向南地开着,因为是长假期间,路况并不好,堵车时许之幻有些懊恼地自嘲:“我这智商还是别看电影了。”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邱墨。我心里很快地算了算时差,接了起来。耳膜即刻被他炸毛的声音占领:“邵宜,你帮我关注一下,最近有没有适合我发展的工作,我马上回国!”

  我没好气:“适合邱律师职位当然不少,你甘心回来打离婚官司的话,前途简直一片光明。”

  “好,我马上回去订机票!”

  我多嘴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在哪呢?”

  这句话顿时让他打开了话匣子,原来他和妻子吵架,对方一怒之下报了警,跟警察说邱墨对她家暴,并把身上前几天不小心摔跤受的伤当做证据展示了出来。任邱墨平日里再伶牙俐齿此时也只能吃瘪,他被警察带去局子里受了一番教育。

  刚放出来他就给我电话,像一个准备断腕的烈士:“邵宜!我一定要离婚!一定要回国!”

  我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滑稽的悲壮感,忍不住笑出了声。

  红色的拥抱

  我和许之幻到底没有赶上准点的《黄金时代》,坐定的时候萧红已经跟萧军谈起了落魄又浪漫的恋爱。

  导演许鞍华将汤唯拍得娇俏活泼,许之幻小声地问我:“前面讲了什么内容啊?”

  黑暗中我小声回应:“应该就是遇见萧军前的旧事吧,为了逃离家庭跟了一个男人,怀了孕又被抛弃。”

  许之幻低低地笑了:“看来你读文学史的时候没少读八卦。”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读中文系的时候我跟在邱墨后面厮混,他们法律系的一帮人个个嘴皮子利索,小聚的时候我只能靠这些绘声绘色的八卦吸睛。

  比如说胡适是个打牌狂魔,郁达夫是拖延症晚期患者,鲁迅先生会在家里准备各种好吃的点心招待女学生。

  混熟了他们便带我一起玩,一起去参加音乐节,跟着台上摇滚乐队的节拍摇头晃脑,热烈的欢呼直到叫破了嗓子,尽兴后三五成群地去吃消夜。

  我记得那晚我们喝了啤酒又喝了黄酒,邱墨善饮,在后来也隐约有了醉意。外面正下着豪雨,他“腾”的一下站起来说:“邵宜,我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我们在空无一人的长街游荡,昏黄的路灯下我看着透明的雨滴打在邱墨的身上。那天他穿着一件在音乐节现场买的大红T恤,上面印着他喜欢的乐队头像。T恤质量很差,被雨水一冲就褪色了,把邱墨变成了一个刺眼的红人。很快来到这条街的下坡口,坡度很陡,邱墨拉着我躺在大街的正中心,而来自四面八方的雨水就从我们头顶加快了速度,倾泻而下。

  借着风声雨声的伴奏,邱墨突然唱起了老鹰乐队的情歌,《Love will keep us alive》,其实剧情发展到这里我已经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了,但等他真正贴身过来拥抱我的时候,我还是被感动了。

  感动让这个拥抱变得缱绻多情,暗夜里两个红色的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像两个出于深爱而犯错的杀人逃犯。

  是啊,邱墨轻快地唱着动人的情歌,I would die for you。我愿为你而死——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情话,何况那时我这样年轻。

  所谓原谅

  我跟邱墨谈了三年恋爱,其间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折,拥抱、亲吻、发生性关系,每一步都发生得自然而然,包括分手。

  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原谅吗?可能你觉得原谅就意味着无所畏惧的放弃,大刀阔斧的抽身,彻彻底底地看淡。但我不这么想。

  邱墨在出国读书前约我去一间餐厅吃饭,那时候我正在准备支教事宜,院系把这个活动搞得充满仪式感。我被要求在那个仪式上做代表宣誓。

  邱墨把薄底比萨切了一块放进我的餐盘,抬头说:“刚刚我在你们彩排室外面等你,发现你台词功底还不错。”

  培根的香气让我的心情很好:“是啊,想到就要去为祖国教育事业发光发热,就觉得头顶有光圈。”

  他没有让我们之间的气氛继续轻松下去:“邵宜,我们分开吧。”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爱都是要被辜负的,如果人能一早想通这一点,可能在分手的时候会好过一些。可惜当年我并没有这样的悟性,但始终觉得在公共场合哭泣会显得窘迫,于是一路忍着泪意,直到一个人走到街头的那个斜坡。

  我想起邱墨表白的那个夜晚,他在微醺的时候给我唱的情歌,他满身鲜红地拥抱我,说话时满眼的真诚,那种神色是无法伪装的。他说:“邵宜,当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突然有种被命运一拳打倒在地的感觉。”

  就是这句话,让他得到了我的心,也让他在让我伤心的时刻,使我原谅了他。

  倾城之恋

  分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邱墨,后来有个朋友出国回来,半夜拜托我接机,我们睡眼惺忪地碰面后去咖啡馆聊天,他突然说起邱墨。

  我这才知道他已经在剑桥拿到了博士学位,并且快结婚了。

  谁说知识分子不爱八卦?当年大家一起玩的时候我就深谙这一点,果然,对方说得兴致勃勃。他说:“起初大家并不知道你跟邱墨已经分手了,他也一直没有女朋友,天天跟在导师后面做学问,现在的女朋友是很久以后才认识的,当时有人组了个留学生的趴,邱墨喝多了,踉踉跄跄地在洗手间吐,还叫你的名字。当时去照顾她的女孩后来跟他在一起了。”

  我啜着咖啡,不知道应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这场谈话,人总试图在新欢旧爱的故事里找八卦,但我和邱墨之间并没有那么多历史遗留艳屑。

  不久后我和邱墨莫名其妙地恢复了邦交,那是他结婚前的一星期,他突然打电话给我。像是在联系一个好久不见的老友。他语气中有刻意压低的欣喜与激动,迫不及待地与我分享过去的几度春秋。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保留,坦然说起自己即将到来的婚姻,新娘是常青藤联盟的高材生,长得美,在国内的时候已经是个网红,两个人在异国他乡相遇,孤岛一样的环境容易让人惺惺相惜,于是两个人决定一起打拼未来。

  我突然想起张爱玲,一座城市的沦陷成全了两个人的倾城之恋,邱墨他们就很像。

  邱墨说了一个细节,他们准备去威尼斯旅行结婚,而不久前他刚收到一张数额不菲的账单,原来未婚妻买了两套王薇薇的婚纱,准备旅行的时候带着婚纱拍照。

  我说:“怎么,难道你嫌婚纱太贵?”

  “没有。”他否认,“我只是觉得旅行还带着两件巨大的礼服,太作了。”作不作是当事人的事情,从来就轮不到外人来评价,我很快挂了电话。

  包子哲学

  我在社交网络上看到了邱墨结婚的照片,威尼斯是一座不断在下沉的城市,城市的孤绝美感使新婚夫妻的笑容更加动人。当然,新娘的婚纱也格外加分。

  照片还没看完,师兄便打电话催我去做答辩准备,外面是一个敞亮的晴天,我刚走出自习室就听到校园的广播在焦急地循环一则安全通知。原来校园外的天然气管道被施工工人挖漏了,广播通知师生们暂时不要在室外走动。我只能退回到刚刚的自习室,原本空无一人的教室此时多了个人,就是许之幻。

  那个晴朗的天气里日头很好,阳光把窗外的绿叶细细碎碎地打成阴影,有一小块刚好落在许之幻的眼角,使他充满了很多戏剧味道。而不久后我们确实去看了场戏,赖声川的《宝岛一村》,结束的时候剧组很贴心地发了热腾腾的肉包子。

  我们吃着包子步行去取车,我吃得急,汤汁飞溅到许之幻的外套上。一个小时后他打电话跟我表白了,他说:“邵宜,我回家后感觉自己满身都是包子味,有点油腻,却很柔软,我觉得这就是生活的味道吧……”

  这是邱墨离开后的第六年,我的生命里再次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甚至没有跟我提及“爱”这个字眼,他只是谈及“生活”。

  至此,我从邱墨那里正式毕业了。

  后来,我和许之幻并没有想要去补《黄金时代》的前十五分钟,看完电影已经很晚了,回去的路途畅通无阻,高架两边的灯河蜿蜒流转就像璀璨的星河。

  邱墨没有再打电话来,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要回国要离婚都只是说说而已,过日子那么辛苦,难免要有几句牢骚。

  是的,很多曾经的恋人在分开后都会各自过得很好,有的继续激荡,有的慢慢平淡。很久以前,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一条不羁的街,便不算辜负命运的馈赠。

  我坐在副驾驶座安心地睡着了。

  文_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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